張文寶停歇時，東方紅艷才又走近說話，似帶著祈求的口吻：“我們回雙龍莊吧。”
張文寶不理解，道：“庵里不是允許你宿夜？再說天這么黑，走路有些不安全。”
“我要和你同甘共苦。你沒有地方睡覺，那我也就不睡了，陪著你。”
“你真傻！我是男的，在外面將就一夜，又有什么關系。我已經不知多少次風餐露宿了。反而是你，千金之體，可不能將就。再說因為我而使你露宿，那么我會感到十分過意不去。對人好可以，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那你別一個人走掉。”
“我發誓，絕不一個人走掉。”張文寶臉上含笑，可那笑里卻隱約著一抹悲傷。
話到此處，東方紅艷才勉強回了房。但她心里仍有擔憂。醒來時，已是晌午。她滿腦子里都是張文寶，立刻起床去找。跑了兩個院子看不見人影，心里就有些著急了。見有人，便上去打聽。問了幾個人，才得知他一個人往寺后了。她又趕緊尋過去。她不想跟張文寶分開，不是因為依賴他，也不是因為他需要她照顧。
東方紅艷看到張文寶時，他正靠在一棵很粗的大樹上，嘴里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一副很悠閑的樣子。他好像再專門等她，微笑著說道：“你來了。”
“你來這里干什么！我還以為你一個人走了！”東方紅艷假裝有些生氣。
“我們不回雙龍莊直接離開這里好不好？”
東方紅艷知道他惦記著他的母親、師父，還有一個叫小菊的女孩兒，歸心似箭，無法找到可以拒絕的理由，便點掉頭，說了一聲：“好”。只要張文寶在她身邊，走遍天涯海角都無所謂。
像一葉輕舟，帶著歡快的心情，不畏強風暴雨，漫游于江湖，無悔無怨。
滄州城里跟往昔沒有什么變化，即使有變化也是變得越來越熱鬧了。
楊記酒館里，靠窗戶的一張方桌前，坐著四名公差。四人開喝有些時候了，此刻或輕或重都有了醉意。其中一個濃眉黑臉的，道：“喝完酒，大哥請你們逛花街。”
“孫大哥，你就不怕嫂子知道了生氣晚上睡覺不讓你上床。”他正對面的那名公差調侃道。
“你看你孫大哥是懼內之人么？我讓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
……
這時候，街上突然有人喊：“抓賊呀……”
“喝個酒也不讓人消停！哥幾個，先去抓賊，一會兒接著喝。”
四名公差各拿佩刀，出了酒館，朝街道兩向察看，見不遠處有個婦人坐在地上，不停地哭喊：“抓賊呀……”
四人趕緊到了跟前，問道：“賊人往哪里去了？”
那婦人手一指，道：“往那兒跑了……”
四名公差朝婦人手指的方向一望，見有個人正跑著，不巧跟一個挑籠屜的撞在一起。這一撞，倆人都倒在地上，籠屜里的白白的熱騰騰的炊餅掉出了一半。挑籠屜的人急了，抓著那人不放，像是在索賠。
四名公差暗叫“好運氣”，不敢遲疑，趕了過去。那人見官差趕來，狗急跳墻，一腳狠狠把挑籮筐的踹倒在地，然后跑了。
四名公差可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緊緊地追著。來到一條偏僻的小巷，眼見賊人被堵在了死胡同，擒住賊人十拿九穩了，就在這時四名公差身后開了一道門，從里面跑出七名大漢，不由分說將四名公差全綁了。
四人被押到院子里。人群里站著個婦人，四人一瞧正是街上喊抓賊的女人。此刻方知中了圈套。
婦人柔聲細語道：“四位差大哥，你們別怕，我們就想問你們點事。問完，就放了你們。”
“何……事？”
“前些日子被你們抓的所謂的反賊，關在哪兒？”
“關……”
“你要是不說或者耍花樣，老子一刀砍了你！”人群里一個傻渾不愣登的胖大個粗聲粗氣地恫嚇道。
“不敢……那十幾位義士，就關在縣衙大牢，明天一早將押往霧隱山莊。”
“真的？”
“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婦人點了點頭，道：“放了吧。”說完回屋了。
四名公差信以為真，只暗道：“真是有驚無險！”正等著松綁，就見那個胖大個子嘿嘿冷笑，突然掄刀就砍。一連砍了四刀，四人一起去了閻王殿。
這伙人如此心狠手辣，那么他們究竟是什么人？又為了何事，竟然不惜屠殺公差。原來他們都是川西青蓮教教徒，那個婦人正是青蓮教教主吳世燭的三夫人毒牡丹刁曉翠。一旁七個大漢乃是青蓮七虎。青蓮七虎是青蓮教總壇的中砥力量，江湖上赫赫有名。七人分別是老大擎天虎張楓、老二太聰虎高振、老三陰陽虎關傲、老四刀肥虎羅成杰、老五伶俐虎蘇一書、老六震地虎田霸、老七翻江虎于飛。殺死四名官差的就是那個渾不愣登的大個子老四刀肥虎羅成杰。
前些日子從河北滄州分舵送來一封密信，信的內容是說清庭要將一大批黃金寶貝從關外運往關內。三夫人刁曉翠提議劫了這筆巨財，一是教里正急需大筆錢，二是打擊滿清韃子倡合教旨，三是正合民心，對發展壯大本教有益無害。吳世燭經過斟酌，權衡利弊，最后勉強答應了，并讓河北分舵主張志杰全權負責。不成想，有人告密，還未行動，就被清軍搗了老巢。滄州分舵的教眾死的死，逃的逃，還有幾個被活捉，好不慘烈。吳世燭不能看著教徒們就這么赴刑場一死，于是就派了三夫人帶著七虎等人前去搭救。他們從川西千里迢迢趕到滄州。到滄州的當天，就制定了周密的營救計劃。首先是打探消息。那四名公差也算倒霉，恰巧趕上，成了冤死鬼。
密林間的一條大道上，押解犯人的車隊不緊不慢地前行著。首輛囚車里關押的人犯正是滄州分舵主張志杰。此刻，他披頭散發，目光萎靡，渾身血跡，一看就知已動過了大刑。在囚車一左一右，各有一騎率領。騎馬之人一個正是滄州縣令邱三，一個正是魯東山。魯東山也身著清朝官服，神情變得頗為高傲。在他們身后車隊兩側跟隨的分別是邱三的手下白彪、黃震等高手以及二三十名清兵。這次押解犯人，為了做到萬無一失，齊威也是下了血本，幾乎把手底下所有高手派了出來。
“邱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還望不吝賜教。”魯東山借機詢問，道，“齊大人為何要把犯人關押在霧隱山莊？殺了不就完了。”
邱三瞇眼一笑，道：“齊大人有齊大人的想法，我們只管辦好差就行了。”
“難道邱大人也琢磨不透齊大人的用意？這些人趁早殺了最好，免得夜長夢多。”
“魯大人對朝廷的一片忠心，蒼天可鑒。魯大人本是江湖俠士，對于為官之道卻是個外行。這做官可不是僅憑一顆忠君報國之心就行的。”
“愿聞賜教。”
“邱某是個粗人，做了這么多年知縣也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一定要把頂頭上司哄好了。甭管送銀子送女人，只要把頂頭上司哄好了，你這官就做得又安穩又舒服又有前途。”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魯東山一聽就領會了言中深意，當下表態道，“下官行走江湖時，得了一把寶刀。有人說此寶刀乃是千年古物。大人若是喜愛，下官愿意割愛。”
邱三頷首道：“你有這份心就行了。君子豈能奪人所愛？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嗖——”
“嗖——”
“嗖——”
……
突然間，無數箭自路旁林中飛射出，一時間慘叫哀嚎聲不斷。等大眾反應過來開始防御時，已傷亡了大半人。箭射了一陣兒就停了，緊接著一伙黑衣蒙面人沖了過來。這伙黑衣蒙面人正是青蓮教眾。
邱三一看就知道他們是為劫囚車而來，早有心里準備，當下抽出佩刀，迎上前，跟黑衣人廝殺在一起。
魯東山正要上前殺敵，忽得發現同行人馬已剩不多。暗嘆：“這才多大工夫，同行人馬已折了大半！”心想，敵眾我寡，打起來，他還有活路。本就是江湖草莽，大不了還做江湖草莽。想到這，勒轉馬頭，拍馬就跑。
邱三自負武藝不弱，對付一般草莽匪寇，那是綽綽有余了。可是跟這伙黑衣人一交手，卻感到異常難纏。就知道這伙黑衣人都非平常角色。觀察場上，自己的人也只剩下白彪、黃震等幾個人了，而黑衣人則有大幾十號。白彪、黃震等人個個無不是被幾個人圍攻，形勢可危。別說殺敵了，自保都難說。他自知大勢已去，強撐下去也無益，于是招呼一聲，讓手下撤，然后調轉馬頭拍馬就走。剛走一小段路，突然見有人飛身而起，朝他踢來。他不及躲閃，被踢個正著，身子一斜，掉落馬下。
邱三爬起身，一邊拍身上的土，一邊打量那人，見是一個婦人，同樣蒙著黑布，手里所持兵器正是峨眉派的峨眉刺。在陽光照射下，小小峨眉刺發出耀眼光輝。他不想戀戰，想要騎馬逃走，那婦人卻不給他機會，他踩蹬上馬之際，已發起猛攻。小小峨眉刺專挑他周身上大穴扎。他忙于避險，騎馬不成，最后只得放棄，一邊揮刀抵擋，一邊疾步往霧隱山莊方向跑路。他以為跑遠了，那婦人就退了，沒想到那婦人緊追不舍，好像跟他有仇似的，步步緊逼。倆人一追一逐，且戰且行，越來越遠離最初的戰場。
這婦人一路追來，跟她那幫同伙已相隔甚遠，她的同伙有可能長時間內不會出現在她身邊。境地的改變，她的心態并沒有變化，而邱三的心態卻來了大反轉。那就是，面對這一個落單的婦人，他變得不再有所畏懼。于是，他不再逃跑，主動跟這婦人開始了一場生死決斗。
交起手來，各自全力以赴，這婦人又不是邱三的對手了。于是，又出現這樣的情景：婦人又被一路追殺。
霧氣彌漫。
自濃濃的霧氣中走出一男一女。他們的步子那樣輕快，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神采。
張文寶擦了一把汗，道：“前面就是霧隱山莊了。”
“難怪叫霧隱山莊，真是隱于大霧中。”東方紅艷感到有趣。
一棵大樹下，有一塊表面平整的大石。一看就知道，這塊大石是從別處移來，是讓走累的人坐下歇息的。
張文寶道：“紅艷，坐下歇歇吧。”那石頭表面并不臟，但張文寶還是用手掃了掃。
倆人背靠背坐著。
張文寶沒話找話，道：“河對面就是山莊了。我娘一定會喜歡你。”
東方紅艷“哦”了一聲，似想到什么，緊接著起身來到河邊，蹲下身，看著河面，河面上映出她的美麗倒影。她以河面為鏡，梳妝打扮起來。正進行著，一條魚兒游了過來，她立刻被吸引，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抓，以為到手，結果只有空空。她抓了一回又一回，總也抓不到，最后氣得直跺腳。
張文寶見了直搖頭，走到她身邊，蹲下身，一伸手。手再次打開時，手上已多了一條小魚兒。
東方紅艷眼睛一亮，又驚又奇，問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送給你。”
東方紅艷雙手捧著接了，然后又放生。魚兒輕搖著尾巴慢慢游走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張文寶坦然道：“我從小就喜歡下河抓魚，久而久之就這樣了。要說抓魚，小菊比我還厲害。等有空閑，我們一起去抓魚玩兒。”
“你總是提起小菊，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她本是我家的丫鬟，但她在我心里就像我親妹妹一樣。我們時常一起到河里抓魚。她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玩伴，只要有她在我從來都是開開心心的。”
“可見你們之間的感情很深。”
“那還用說。我離家這么久，杳無音訊，她一定很生我的氣。她一定每天都很想我，一定每天都不開心。唉，我覺得我真是對不起她。我也不知道該為她做些什么才能使她原諒我。”
“以后見了面好好珍惜就好了。”
“我想也是。”
“錚——”
“錚——”
……
金屬碰撞的聲音，斷斷續續，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那邊有人。”
東方紅艷隱約看見一男一女在打斗。
這一男一女，時而打斗，時而追逐，越來越靠近他們。
張文寶遠遠地一瞧，就認出來了那個男的。那個男的正是他的殺父仇人滄州縣知縣邱三。他罵了一聲“狗官”，就大步走了過去。東方紅艷不明所以，只能緊緊跟隨。
“邱三，拿命來——”
張文寶像發瘋的獅子猛地撲了上去，他的每一拳，每一腳，無不充滿了仇恨。
過了一會兒，邱三才認出張文寶。有些日子沒見了，他差點忘了張家還有根獨苗沒死。他是個十分狡猾的人，見敵人由一個變成二個或三個，對己不利，就想著逃跑。
邱三想擺脫張文寶是輕而易舉的，只見他虛晃一招，轉身一躍，丈外落地后疾步飛奔。等張文寶反應過來，欲要發起追趕時，人已遠去遙遙不可及了。
張文寶不甘也不行，誰叫他武功不長進呢。這時候，那蒙面人又有事了，眼睛一閉，昏倒了。原來在打斗中，她受了傷。當時，危機時刻，精力集中，潛力爆發，能夠支撐，不使自己倒下，如今危機度過，全身松懈下來，便沒有這個力量了。
東方紅艷按住她的人中穴，不一會兒，她就睜開了眼。東方紅艷攙扶著她起身，她才道：“多謝二位，請問俠名？”
“他叫張文寶，我叫東方紅艷。”東方紅艷又反問，“你又是什么人？”
“青蓮教刁曉翠。”婦人又道：“張公子，我若沒看錯，莫非你跟那狗官有仇怨？”
“不錯。我爹就是被他所殺！”張文寶輕嘆一聲，接著道，“也不知何時才能報仇！”
“如此說來，我們是同道中人。既然這樣，你何不加入本教。本教兄弟眾多，大家都會幫你報仇。”
“可是，我已經加入鬼教了。我師父就是鬼教張世民。”
“加入了鬼教，也可以加入青蓮教。這件事，請你慎重考慮一下。青蓮教會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刁曉翠含笑抱拳施了一禮，轉身走了。
“人家很看重你呀。”東方紅艷調侃道。
“入了鬼教再投奔其他教派就是叛教。叛教是要清理門戶的。所以這件事我不會考慮。再說青蓮教是不是個好教，別跟你們紅衣樓似的到處害人。”
“紅衣樓是紅衣樓，我是我，請你以后不要把我跟紅衣樓混為一談。”
“你……生氣了？”
“我生大氣了。”
“那你別生氣了，我保證以后再也不說了。”
東方紅艷“格格……”笑了起來，道：“我騙你的，我哪有那么小氣。”
張文寶聞聽才轉喜。
來到霧隱山莊莊門外，張文寶領著東方紅艷往里走，不想卻被門衛攔住。
其中一名門衛一邊打量張文寶，一邊感嘆道：“你們是什么人啊，不經通稟就敢往里闖！”
“我是張文寶啊，你們不認識我了。”
“張文寶？哪個張文寶？”
“張世民是我師父。”
“張世民是你師父？千真萬確？”那門衛有些激動。
“千真萬確。”
“那……請跟我來吧。”
那門衛愣了一下，隨即換了一副笑臉，語氣也變得溫和了。
門衛說完就往里走。
二人跟著門衛走，張文寶疑惑地問道：“你帶我們去哪里？”
“當然是見本教教主。”
“江師叔這會兒在哪里，我比你清楚。你去忙吧，我們自己去找。”
“那可不行。也許你真是張師傅的徒弟，但是我畢竟不認識你。如果我任你們在莊內走，那么出了事，就是我失職。所以還請二位委屈一時，待我通稟教主，由教主定奪。”
“好吧。”
張文寶妥協了。
來到一個院落門口，那門衛又道：“你們先在院兒里等著。”
“不對吧。”
“怎么了？”
“這里可是一個荒廢院子。”
“什么荒廢院子！這里屋舍門窗皆好，怎么就成了荒廢院子！你們老實在這待著，否則馬上請你們離開！”門衛說完走了。
“這……”張文寶氣不打一處來。他才離開山莊多長日子，莊里就有人裝作不認識他，欺負他了。
沒過一會兒，十幾個教徒沖進院子，唯首一人，下令道：“把他們綁了！”
張文寶大為不解，再次表明身份，喊道：“我是張文寶，我是張文寶，你們不認得我了。”
“抓的就是你張文寶！”
“為……什么？”
“因為你是反賊！”
“我不明白，你再說清楚點。”
唯首之人大笑道：“張文寶啊張文寶，我就實話告訴你，本教已經歸順朝廷，廖大人特別囑咐過，你若來就殺了你。上——”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