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年新路:新時代中國國家治理的行動路線
- 強世功主編
- 5152字
- 2022-04-18 11:14:20
導言
2020年是中國農歷中的庚子年,而百年前的庚子年,即1900年,是八國聯軍侵華,中華民族處于歷史最低谷的年代。因此,庚子年在每個人心中似乎有一種不祥的歷史記憶。
果然,新冠疫情突然暴發打亂了原本正常的經濟社會秩序,以致這一年的春節全國人民是在恐慌中度過的。此時的中國正處在美國發起貿易戰全面打壓中國的國際大背景下,西方媒體正準備將疫情暴發描繪成壓垮蘇聯的最后一根稻草“切爾諾貝利事件”。一時間,西方輿論一擁而上,武漢“封城”被詆毀為壓制自由、侵犯人權,新型冠狀病毒被污名化為“武漢病毒”或“中國病毒”,以此全面詆毀中國、妖魔化中國,甚至引發西方有關組織和個人叫囂對中國發起訴訟索賠,以配合美國政府對中國的全面打壓。而在國內,因“李文亮事件”而不斷發酵的自媒體輿論和“方方日記”也在日益國際化。
如果說在國際上中國處于中美矛盾越來越激烈的大背景下,那么在國內中國處在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乃至后工業社會“多重轉型”時期,這種轉型對國家治理提出挑戰,以至于從中共十八大以來,積極推動國家治理現代化已成為執政黨貫穿始終的政策主線。疫情暴發初期應對混亂,除了由于對病毒本身缺乏準確的認識外,更重要的是暴露出對新生風險預警滯后、疫情防控應急機制被動和治理體系不健全等國家治理方面的短板。然而,面對著巨大風險的來臨,中國社會主義體制的巨大優越性也隨之展現出來。從中央到地方組織起高效有力的指揮體系,形成了從疫苗生產、物資供應、隔離防控到積極治療的全盤統籌,展現出全國一盤棋的資源調度和社會動員能力、工業制造能力與全社會積極配合的協作能力。由此,我們看到汽車企業一周內轉產成為口罩生產企業,全世界人民在互聯網上見證了兩座現代化的隔離醫院——火神山醫院和雷神山醫院僅用十幾天的時間便拔地而起,互聯網大數據生成的“行程碼”為防護隔離提供了精準定位和追蹤,無數個人、企業犧牲小我,積極配合國家防疫,表現出了強烈的社會自覺。更重要的是,執政黨將人民生命看作最高的價值,這不僅是社會主義的傳統,也是中華文明的傳統。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人民至上,生命至上,保護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從19世紀起所形成的全球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兩條道路競爭的歷史敘事來看,后冷戰時期中國的社會主義道路始終面對蘇聯解體之后西方資本主義“全面勝利”所帶來的“歷史終結”意識形態的壓力。在這種背景下,中國堅持改革開放,不斷學習西方先進經驗,積極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西方”始終作為一種美好想象出現在國人的心目中,以致中國在經濟上已經迅速崛起,但在部分國民心理上依然缺乏與這種崛起的力量相匹配的自信心。然而,當中國經過艱苦的努力控制住了新冠疫情之后,新冠疫情在西方卻變得越來越嚴重,醫療物資的不足,公民在思想觀念上的抵觸,各政黨、政府各部門以至中央與地方之間的相互掣肘,為保障私利對嚴格防控的抵制,“群體免疫”成為迫不得已的選擇,于是病毒傳播的速度和死亡人數不斷攀升。“時代的塵埃落在每個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這句話只有在以個人生命至上的國度中才有意義,而在西方資本主義社會中,新冠疫情導致的死亡人數不過是抽象的數字而已。美國作為世界的“燈塔”,因新冠疫情死亡的人數已經超過了兩次世界大戰死亡的人數。可是,在資本面前,這些死亡真的就像塵埃一樣,對美國以及整個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國家治理沒有產生任何的沖擊,甚至連戴口罩如此簡單的常識都難以達成共識。
從某種意義上講,疫情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不同國家、不同社會、不同制度和不同文化在面對災難時的反應和態度。當疫情已經在全球資本主義體系中不斷蔓延,人們面對不斷攀升的病毒感染人數和死亡人數已經變得麻木的時候,社會主義的中國萬眾一心、嚴防死守,成為全球唯一的凈土,這無疑是人類人權事業的偉大壯舉。中國人把政府關注民生、保護公民生命看作不言自明的真理,從來沒有想到這和“人權”概念有什么關系,未能從“人權”視角出發,講好中國抗擊疫情、保護人權的故事。中國孤獨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面對西方資本主義話語體系對中國的人權指責,缺乏能力講好自己的故事,缺乏在國際上爭奪話語權的意識和能力。面對西方資本主義幾百年來形成的話語體系,中國做得再好,依然處在“挨罵”的境地。如果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已經通過抗美援朝戰爭、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對越自衛反擊戰解決了近代以來始終“挨打”的問題,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解決了曾經的“挨餓”的問題,那么中國要真正“強”起來,就必須解決“挨罵”的問題。全球疫情就像無邊的黑暗,而中國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燈塔。若中國無法照亮這個世界,全球就會被資本主義體系下群體免疫所帶來的死亡或災難吞沒。盡管互聯網時代往往被看作“后真相時代”,可是自媒體的發展讓每個人都有能力突破互聯網巨頭、網絡大V對輿論的操控和封鎖,從中美貿易戰到美國在疫情防控上的表演,美國這座“燈塔”的光芒在世界各國的心目中逐漸暗淡下來。伴隨著中國的崛起,中國的年青一代越來越擁有文化自信心,以平常心態來平視西方和世界,不再對西方資本主義及其話語體系頂禮膜拜,而是越來越心懷樸素的良知和正義觀念對西方資本主義及其話語體系展開批判。
2020年這一年,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一場疫情將這場變局以更加明顯的方式展現出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突顯了在全球經濟彼此依存的世界上,社會主義的中國與資本主義的美國之間更加緊張的競爭與對抗。在新冠疫情沖擊下,全球經濟面臨著全面衰退、分工鏈條趨向區域分割自保的境況,區域主義、民粹主義興起意味著全球化的退潮,尤其面對美國對中國科技和產業領域的打壓,中國必須調整經濟發展戰略,并持續推動國家治理方式轉型。
就2020年而言,中國最重要的國家戰略集中展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中國經濟發展格局必須從過去過分依賴出口和國際外部循環所形成的產業鏈的分工布局,轉向關注中國本土內部的產業鏈相互銜接,在擴大全球市場的同時迅速培育并服務于國內市場,從而形成國內和國際“雙循環”的經濟發展新格局。
其二,中國經濟必須解決“卡脖子”問題,這就意味著真正將國家經濟發展重心從互聯網獨大的虛擬經濟轉向支持產業發展的實體經濟,利用新型舉國體制的優勢,推動科技創新和產業升級的新發展理念,以最快的經濟發展速度在經濟總量上超過美國,從而用最短的時間度過中美競爭不穩定期,為重新協調中美關系奠定堅實的經濟基礎。這無疑是“新階段”理論的核心要義,即在新形勢下以新理念和新舉措來重申“發展才是硬道理”,矯正以“供給側改革”名義來遏制經濟發展的做法。
其三,經濟加速發展必然進一步激化中美之間的競爭和矛盾,這就意味著政治上必須圍繞國家主權和國家安全展開艱苦的工作。無論是軍隊改革,還是處理香港問題;無論是生物安全、糧食安全,還是技術安全、數據安全;無論是“法治中國”,還是“平安中國”;等等,都是在筑牢底線,夯實國家安全的根基,以便抵御美國打壓所引發的各種風險。
其四,面對全球化退潮的趨勢,尤其是美國推動“脫鉤”戰略,企圖圍堵、孤立和遏制中國,中國必須以更大的胸懷和力量來推動全球化,將中國的市場經濟與全球經濟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因此,中國不斷推動圍繞對外開放和市場經濟的管理體制改革,構建有利于市場經濟和對外開放發展的法律制度,包括提出自貿區戰略、制定民法典、推出有利于維護公平競爭的一系列制度舉措,就成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的重中之重。
其五,中美競爭既是力量的競爭,也是道路的競爭。中國必須堅定不移地走自己的發展道路,不斷鞏固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從制度上理順政黨與人民、政黨與國家、政黨與政府、政黨與法治的關系,整頓黨的作風和政法隊伍,推動以保障人權和公平正義為主題的司法改革,全面開展脫貧攻堅與基層治理,從而為對抗外來壓力和風險凝聚力量。
其六,中美之間的競爭歸根結底是創新機制和創新人才的競爭,而不斷深化的教育改革始終圍繞科技創新人才的培養展開。與此同時,培養扎根中國大地、擁有“四個自信”、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接班人,無疑是教育改革的重點。
因此,被寫進歷史的2020年,無疑是歷經淬煉、極不平凡、難以忘懷的一年。它是21世紀20年代的起點,是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戰脫貧攻堅之年,也是乘勢而上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的關鍵節點。2020年的中共十九屆五中全會無疑是一次具有戰略意義的重要會議,標志著中國進入新的歷史發展階段,以新的理念開創新的格局,積極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從全球歷史的角度看,中國發展正在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歷史“瓶頸期”。如能克服困難,突破這個“瓶頸期”,中國必將實現民族復興的偉業。然而,如果不能突破這個“瓶頸期”,那么中國發展就會陷入停滯甚至出現倒退。中國的發展不是孤立的,而是處于近代以來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所構建起來的世界體系中。按照沃勒斯坦的劃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始終處在世界體系的“中心區”。如果說1840年以來的近代史反映的是中國在世界體系中處于“邊緣區”的悲慘境遇,那么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現代史就是中國人民付出巨大代價努力改變自己命運的奮斗史,即從世界體系中的“邊緣區”上升到“半邊緣區”。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崛起的歷史奇跡,實際上就是中國在世界體系中從“半邊緣區”邁向“中心區”的偉大歷史進程。而龐大的中國一旦擠入世界體系的中心區,必然在世界體系中引發劇烈的政治經濟震蕩,必然會將原來處在世界體系“中心區”的一些國家和地區擠到“半邊緣區”。由此我們才能理解中美之間的競爭源于世界體系發展過程中的結構性矛盾。因此,中國崛起帶來的巨變必然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如果從地理大發現推動了西方崛起進而征服整個世界的角度看,這場大變局也是過去五百年來未有之大變局。
大國競爭、文明興衰乃歷史發展的永恒主題。西方崛起與所謂“東方停滯”構成了世界近代史的基本歷史圖景。歐洲列強在全球展開競爭,甚至不惜引發兩次世界大戰和漫長的冷戰。這一切構成了今天中國發展的基本歷史背景。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以來的全球史中,歐洲列強競爭力量不斷更替,建立起支配全球的世界帝國:15、16世紀的葡萄牙帝國和西班牙帝國,17世紀的荷蘭帝國,18、19世紀的大英帝國,到20、21世紀的美利堅帝國。幾百年來,支配世界的力量雖然在不斷變化,但不外乎西方列強,而非西方國家只是在這種被支配的歷史背景下,艱難地邁向現代化。其中,蘇聯一度成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甚至與美國展開了全球爭霸戰,但最終失敗并導致解體,今日的俄羅斯雖然有其現代化的家底,但已從世界體系的“中心區”跌入“半邊緣區”,而印度則在“半邊緣區”中苦苦掙扎,既希望能夠邁向“中心區”,但又擔心會不小心落入“邊緣區”。而唯有中國在經歷了近代的苦難以后,從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就一路高歌猛進,差不多用一甲子的時間就擠入了世界體系的“中心區”,這無疑對長期以來維持世界體系的美國霸權構成巨大挑戰,以致中美關系普遍被認為正在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因此,從特朗普政府到拜登政府,美國對中國在高科技產業領域的發展進行全面的圍攻和打壓已經成為朝野共識,只是二者采取的手段和戰略有所不同。而美國對中國發起的全面打壓,恰恰構成了中國發展進入“瓶頸期”的最主要的外部環境。
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面對中國發展環境越來越惡劣的“瓶頸期”,中國究竟應當怎么辦?不少人主張,面對美國打壓,中國應當采取一種妥協退讓、委曲求全、消極防御的戰略,以穩定中美關系大局,但這就意味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將會變得遙遙無期。然而,面對維持其世界帝國的霸權地位的美國,中國始終圍繞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始終將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作為開展各項工作的著力點,以“新的偉大斗爭”的精神,采取積極進取的戰略,按照“以斗爭求團結”的思路,積極推進中國邁向現代化強國,并在此基礎上最終實現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宏偉戰略目標。可以說,從中共十九大以來,在經歷了特朗普政府對中國打壓的洗禮之后,中國人在這個問題上凝聚起了最大多數的共識,即以“無比堅定、無比自信”的姿態邁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為此,面對美國的打壓和國際環境的變化,中央緊緊抓住一個“變”字。在2020年10月中共十九屆五中全會上,中央明確提出要“認識和把握發展規律,發揚斗爭精神,樹立底線思維,準確識變、科學應變、主動求變,善于在危機中育先機、于變局中開新局,抓住機遇,應對挑戰”,積極推動中國發展邁入新階段。在新發展階段,必須創造性地開展工作,必須用新的發展理念開辟新的發展格局。可以說,從中共十九大提出的“新時代”到中共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的“新發展階段”,都是在積極回應并推動“百年未有之大變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