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文獻論叢
- 郭英德主編
- 8109字
- 2022-04-13 17:02:06
研究視野
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斷想
郭英德
一、“散文”何謂?
最晚在12世紀的南宋時期,“散文”一詞作為文體稱謂,已經普遍出現在中國典籍之中。但是今天我們所說的“中國古代散文”一詞,卻是現代人使用的概念,既有對古代散文作品的理性歸納,又涵載著現代人的意識注1。這種“現代人的意識”最鮮明地體現為這樣的定義:散文是與詩歌、戲劇、小說相并列的一種文學體裁,或者散文指除詩歌、戲劇、小說外的文學作品。
我們現在所謂“中國古代散文”的文本,既可以寬廣地涵容從先秦至清末的文章,也可以有選擇地局限于一些“美文”或“文學散文”。在中國古代文化語境中,作為一種文體,“散文”的內涵和外延一直相當模糊。20世紀以來,以這種內涵不清、外延不明的“散文”作為基點,展開“中國古代散文研究”,這不免在學理上處于“妾身未分明”的尷尬局面。在《中國散文通史總序》中,我曾經對“散文何謂”這一問題做過簡要分析注2,最近又有更多的思考,想再做一些補充。
首先,以韻律作為分類標準,“散文”可以與“韻文”相對稱。日本學者澤田總清原著、王鶴儀編譯的《中國韻文史》,開宗明義即說:“從修辭上文學(Literature)可分為散文(Prose)和韻文(Verse)兩種。散文稱為文章或文,韻文則有詩或歌或詩歌等稱呼。這二者相合通稱詩文。說到這二者間的區別,即韻文有韻律(Rhythm),散文沒有;韻文有形式的限制,散文也沒有。”注3古人曾經在“韻”“散”區別的意義上,界說“詩”與“文”兩種文體,有時稱為“韻語”和“散語”注4;有時稱為“詩律”與“散文”注5;有時則分辨押韻與不押韻,將不押韻的文本稱為“散文”注6。但是,在中國古人的文體辨析中,是否有韻律,并不足以區分“詩”與“文”。南朝宋劉勰(465?—520)說:“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注7他所說的“有韻之文”,并非僅指詩或歌或詩歌,還包括賦、箴、銘、贊、頌、碑、誄等文體,實為“韻體之文”,后人習慣上也將這些文體歸入散文注8。劉勰所說的“無韻之筆”,也并非都是散文,如《文心雕龍·書記》篇列舉的24種雜體之文,如譜籍簿錄、方術占式、律令法制、符契券疏、關刺解牒之類,都是純應用性文體,習慣上從未歸入散文。既然“有韻之文”中有“散文”,“無韻之筆”中有“非散文”,那么有無韻律,就顯然無法作為區分“詩”與“文”的標準,我們既不能說散文是非韻文,也不能說非韻文即散文。
其次,以語體作為分類標準,“散文”可以與“駢文”相對稱,排比儷偶為“駢文”,散行直言為“散文”。人們發現,至少在北朝熊安生(?—587)疏證《禮記》時,就以“對文”和“散文”對稱,進行“詞體”的辨析注9。而“散文”與“駢文”相對稱的文體意義,到南宋時開始逐漸確立,并大量使用注10。如呂祖謙(1137—1181)認為:“詔書或用散文,或用四六,皆得。散文以深純溫厚為本,四六須下語渾全,不可尚新奇華巧而失大體。”注11他說的“四六”即指駢文。王應麟(1223—1296)《辭學指南》進行文體分類時,就將“誥”和“詔”,都分為“散文”和“四六”兩類。但是,“奇偶相生、駢散相雜”,原本就是漢語文章的特點注12。因此在歷代寫作實踐中,駢散之分,從來都是相對的而非絕對的注13,駢文容有散行之氣,散文也不乏駢偶之語。周必大(1126—1204)早就認識到:“四六特拘對耳,其立意措辭,貴渾融有味,與散文同。”注14所以今人也常常以散文統稱散體文與駢體文,認為駢文“和古文同屬于廣義的散文范疇。古典散文的研究應該包括駢文在內”注15。周振甫《中國文章學史》所謂“文章”,即包括散文、駢文和賦注16。楊慶存則從音樂標界的分野模式,論證散文的范疇中應包括駢文注17。
第三,以典籍目錄作為分類標準,“散文”隸屬集部典籍,經籍、史籍、子籍之文不屬于“散文”。南朝梁蕭統編纂《文選》,基本上采取了這一選文標準注18。但是從古至今,誰也無法否認,經籍、史籍、子籍之中包含著大量的散文(或稱“古文”)。經籍如《尚書》《春秋左氏傳》,后人稱為“史傳散文”;《論語》《孟子》,后人稱為“諸子散文”;包括《禮記》中的諸多篇章(如《檀弓》《學記》《樂記》等),也進入后人的“散文”視野。所以清人劉熙載(1813—1881)說:“《六經》,文之范圍也。”注19直到20世紀30年代,蔡元培(1868—1940)還如此追述中國古代散文傳統:“在文學方面,《周易》的絜靜,《禮經》的謹嚴,《老子》的名貴,《墨子》的質素,《孟子》的條達,《莊子》的俶詭,鄒衍的宏大,荀卿與韓非的刻考,《左氏春秋》的和雅,《戰國策》的博麗,可以見散文的盛況。”注20在中國古代,成篇章之“文”,起源于上古史官的“記事”“記言”注21,并且融貫于經、史、子、集各部典籍之中。可以說,在中國古代典籍文獻中,形成了一個以經部為源頭與規范,史部、子部分流殊派,集部蔚為大觀的“散文”世界。
第四,從中國文學源流變遷來看,對“散文”的認知原本涵容在對“文”的認知之中,而“文”的內涵與外延本身就一直包容廣泛,而且變動不居。從先秦至六朝所說的“文”,僅僅以“文字書寫”的意義論,大而言之可以指稱“文”(或稱“文章”“文辭”)與“學”(學術),中而言之可以指稱詩、賦、奏、議、論、序等各種“文”(如《文心雕龍》《文選》所謂“文”),小而言之可以指稱與“筆”相區別之“文”。從中唐開始,“詩”與“文”成為兩相對稱的“文類”,“文”才漸漸特指“散文”(包括“古文”與“駢文”)。中國古代“文”的內涵與外延的包容性與流動性,形成一種相當獨特的“泛文學”或“大文學”的體制與觀念,而最能鮮明地代表這種體制與觀念,并長期延續、至今不變的文學體裁,非散文莫屬。直到20世紀初,傅斯年、胡適等人方始明確地在詩歌、散文、戲劇、小說“四分法”的范圍內,確認散文的文體地位與文體價值。直到20世紀30年代《中國新文學大系》編輯出版之后,與詩歌、小說、戲曲并稱的“現代性”的“散文”概念才最終定型注22。
因此從整體上看,中國古代散文歷時久遠,歧義紛呈,旁枝雜出,甚至“泥沙俱下”,的確難以“正名”。“散文何謂”,這恐怕已經是、并且永遠是一個難以準確回答,也不必準確回答的問題。
當然,文體結構包括體制、語體、體式、體性四個層次注23,中國古代散文的體制、語體、體式無論多么紛繁,多么變動,就其體性而言,應該有著一脈相承的審美對象和精神結構。這種審美對象和精神結構,借用南朝梁蕭統的概括,就是“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注24。我覺得,這一概括,雖然模糊,卻也實用,不僅可以指稱古代的散文,也可以指稱現當代的散文。
至于“散文”的外延,完全可以是流動性、開放性、包容性的,因時不同,因體不同,甚至因人不同。“定體則無,大體須有”注25,這是文體的特質,其實也是“文學”的特質,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美國學者韋勒克(René Wellek)、沃倫(Austia Warren)就指出:“我們還必須認識到藝術與非藝術、文學與非文學的語言用法之間的區別是流動性的,沒有絕對的界限。”注26英國學者特雷·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也說:“我們可以一勞永逸地拋棄下述幻覺:‘文學’具有永遠給定的和經久不變的‘客觀性’。任何東西都能夠成為文學,而任何一種被視為不可改變的和毫無疑問的文學——例如莎士比亞——又都能夠不再成為文學。……如果說,文學是一組具有確定不變之價值的作品,以某些共同的內在特性為其標志,那么,這種意義上的文學并不存在。”注27
因此,從漢語文章的實際出發,“中國古代散文”不能僅限于那些抒情寫景的所謂“文學散文”,“而是要將政論、史論、傳記、墓志以及各體論說雜文統統包羅在內,不僅如此,而且連那駢文辭賦也都包括在內”注28;而且不能僅限于集部之文,還應包容經部、史部、子部之文。這種廣義的“散文”觀念,超越了20世紀以來學術界對“散文”的內涵與外延的紛繁歧異的辨析,更為符合中國古代文學的實際面貌。
二、“研究”何為?
當然,無論“散文”概念如何變動,如何寬泛,如何靈活,無論“散文”有著什么樣的“文化屬性”,“散文研究”還是有著明確的“學科歸屬”,學術界大都約定俗成地將它劃歸“文學研究”范圍。
在當代學術界,由于受西方文學觀念的影響,文學批評史與文學理論史的梳理越來越細致深入,但從整體上看,卻難免與中國文化傳統及文學史風貌方枘圓鑿。因為中國古代并無西方意義上的“純文學”以及與之相伴而生的純粹的文學批評與文學理論,因此,這兩種研究只好把關注點落在與西方文學批評或文學理論貌合神離的詩話、詞話、曲話及文話上。有鑒于此,我在十多年前就提出“研究史”的概念。我認為“研究史”這一概念,足以打破以往以西方文學理論來框范中國文學現象的陳規,以其開放性和寬泛性的結構更切合中國傳統的“大文學”“泛文學”觀念。
我曾經指出,中國古代的文學研究大致包括三個相互聯系而又各自獨立的結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中國古代對文學資料的整理與考訂,包括歷代的文學文獻編纂、校勘、注釋、評點、考證、目錄編制、資料匯編等;第二個層次是中國古代對文學現象的記述和評論,包括作家傳記與評述、作品評論與鑒賞、文體分類與研究、文派構成與特點、文學傳播與接受等;第三個層次是中國古代對文學規律的探索和總結,包括對各種文學現象的發生、發展、性質、特點及其內在聯系的深入分析、闡釋和批評,對斷代或通代的文學發展過程的描述,對文學的寫作方法、鑒賞方法、研究方法的探討,對文學觀念、文學理論的思考和總結,對文學各種體裁、類型之間的比較研究,對文學與其他文化形態之間的關系、文學與時代社會的關系的深入考察等注29。
一般來說,文學批評史和文學理論史多數在有意無意之間忽視了前兩個層面,這樣一來第三個層面的研究也便無形中被架空了。更何況,在“大文學”“泛文學”觀念的制約下,中國古代的文學研究還與經學研究、史學研究、子部研究以及文獻學研究結下密不可分的因緣關系。只有在“研究史”宏通的學術視野中,才有可能給中國古典文學研究一個準確的描述與定位。
具體到中國古代散文而言,這種宏通而開闊的“研究史”概念更為切合文體形式龐雜多變、文化含量豐厚深邃的散文文體,也更為切合包羅萬象、種類豐富的散文研究活動。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隨著散文的產生而發生,對散文經典的校勘、注釋、評點、考證工作一直作為主要傳承方式綿延不斷,相關作家傳記、作品評論、目錄編制、資料匯編中也包含著大量散文研究資料,而別集、總集、選本、筆記、類書、方志甚至族譜中更是保存了海量研究文獻。所有這些都應該納入“散文研究”的學術視野之中。
在“文學研究”結構中,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表現出以下幾個鮮明的特點:第一,由于散文較之詩歌,具有更為鮮明的“實用性”特征,在古代政治生活、社會生活中發揮廣泛而巨大的實用功能,所以大量散文專集、別集、選集、總集、評點盛行于世,上自文人學士,下至書生塾師,通過編選箋釋、教育講授,促進了散文研究的普遍化;第二,從“知人論世”的研究方法出發,重視散文史料的搜集與編撰,從作家傳記、作品評論到目錄編制、資料匯編,形成了一個龐大豐富的散文研究資料寶庫,為散文研究打下了堅實基礎;第三,為中國傳統的隨意性、領悟性的思維方式所制約,散文研究大多采用隨筆式、雜感式的研究方法,散文研究成果多為隨思、隨感、隨錄的札記體文章,散見于文人的交談、書信、序跋、筆記、雜論等形式之中,有的甚至隱含于文人的哲學著作、史學著作、子學著作之中;第四,散文研究特別注重文本內涵的豐富性,注重文本與社會生活、學術思想、文化習俗的密切聯系,散文經典在不斷的闡釋中被賦予生命,成為文學、文化、思想的重要載體和重要呈現,從而構建了宏闊的散文研究格局;第五,由于散文具有實用性的“書寫”功能,古代對散文體式(或表達方式)的研究數量龐大,內容豐富,論析細致,包括文體、篇體、語體、修辭、體貌等“散文寫作學”的認知,足以構成中國古代“文章學”的完整體系。
可以看出,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觀念和研究格局是非常宏通,也相當開闊的。但是,20世紀以來,由于受到西方文學觀念和現代文化思想的影響,傳統的“文學研究”發生了結構性的變化。從總體上看,古代文學研究界更為熱衷于記述和評論文學現象,探索和總結文學規律,而相對地忽略對文學資料的整理與考訂;而且在文學現象與文學規律的研究中,也更為偏重作家作品的評論或文學規律的總結,而不是作家活動的記述或文學過程的梳理。
具體落實到對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成果的總結方面,學術界普遍倡導進行散文批評史與散文理論史的建構,所以我們看到的要么是斷代的散文批評或散文理論研究,要么是某某作家或作家群(文學流派)的散文批評或散文理論。這種主動地將豐富多彩的古代散文研究狹隘化的學術視野,限制了散文研究的拓展和深入,一方面切斷了與中國古代豐富文學世界的聯系,另一方面中斷了與傳統學術文化思想的對話。所以,現代的中國古代散文研究雖然努力開拓“審美空間”,但是由于無法與古人深刻博大的審美精神與文化精神融匯,導致散文研究長期以來一直陷入難以形成自身獨立的價值體系、學術概念和研究方法的尷尬局面。
因此我認為,今天重提我們在《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史》中提出的“研究史”概念,不僅大有必要,而且適當其會。這一“研究史”概念,以其開放性和寬泛性的結構,更切合中國的“大文學”“泛文學”觀念,有助于打破以往用西方文學觀念和文學理論來框范中國古代文學現象的陳規陋習,全面而深入地審視中國古代的文學研究成果,透視文學研究與經學、史學、子學以及文獻學研究結下的密不可分的因緣關系,從而給中國古代的文學研究做出更為準確的定位和生動的描述。就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而言,這種宏通而開闊的“研究史”概念,顯然更為切合文體形式龐雜多變、文化含量豐厚深邃的散文文體,也更為切合包羅萬象、種類豐富的散文研究文獻。
三、“文獻”為何?
從先秦至清末,散文的基本文獻由兩大部分組成:一是散文文本文獻,包括歷代書寫的散文篇章、專集、別集、選集、總集等,這是從古至今散文研究的基本對象,也構成中國古代散文史的主要敘述對象;二是散文研究文獻,即歷代研究散文的成果,既包括校勘、標點、注釋、考證、編纂、輯佚、編目、典藏、檢索、翻譯等文獻整理的成果,也包括批評、論述、鑒賞、技巧探討、理論思考等文獻闡釋的成果,這是從古至今散文研究的學術資源,也構成中國古代散文研究史的主要敘述對象。
20世紀以來,中國古代散文文本文獻的整理與研究成績極其顯著,這至少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歷代散文專集、別集、選集、總集的整理蔚為壯觀,迄今為止,從先秦至元代斷代總集的編纂已然全備,歷代著名散文家的別集整理碩果累累,并仍不斷推出新的成果;二是散文史研究專著層出不窮,從民國時期陳柱《中國散文史》的草創,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郭預衡《中國散文史》《中國散文史長編》系列著作的輝煌,再到新近出版的我和郭預衡共同主編12卷本《中國散文通史》的再續輝煌,僅近30年來就出版了通代散文史十部,斷代散文史五十余部,分體散文史三十余部,可以說中國古代散文史研究已經步入穩健發展的成熟期;三是中國古代散文的各種斷代研究、專題研究、作家研究也已形成“規模效應”,如先秦諸子散文研究、唐宋古文運動研究、宋文研究、晚明小品研究、桐城古文研究等。
相形之下,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文獻的整理與研究,現狀卻不容樂觀。最可稱道的是王水照主編的《歷代文話》注30,收錄宋以來至民國時期(1916年)的文評專書及別集中成卷的文章評論部分,以論古文者為主,兼及部分論評駢文、時文者,共計143種,627萬字。該書是系統整理“文話”的開山之作,卷帙浩繁,編撰精當,可與《歷代詩話》(及續編)、《詞話叢編》鼎足而三,堪稱散文批評文獻的代表性總集,沾溉學林,厥功甚偉。
當然,《歷代文話》在所確定的收錄范圍中,尚未能“涸澤而漁”,其后余祖坤編撰《歷代文話續編》三冊注31,便補充其未收錄的明清和民國時期文話27種。而且限于編選原則,《歷代文話》亦有其不足之處,如只收成書,不收散見資料;只收宋以后,未及宋以前。所以吳小如在充分肯定《歷代文話》的編纂實績后,不無遺憾地指出:“自南北朝以迄唐五代,具文章學評論之內容而未成專著者,實連篇累牘不勝枚舉。即以兩宋歷元明清乃至于‘五四’前后而言,凡散見于書牘、序跋、隨筆、小品中涉及文章學或文評文論之文字,誠如天上之繁星、地面之淵海……倘不加以搜羅輯錄,則將永如恒河之散沙,未采之巨礦。”注32
的確,若從“散文研究文獻”所應包容的對象來看,《歷代文話》所遵循的“文章學”學術理念,顯然無法提供更為廣闊的文獻空間。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發端于先秦,延續至清末,奉獻出極為豐富的研究成果,累積成汗牛充棟的典籍文獻。這些豐富的散文研究文獻,固然以集部文獻為主,但是卻決不僅僅限于集部文獻,舉凡經部、史部、子部文獻中,也都包含著眾多與散文研究相關的資料;固然有略成系統的文評專書,但是潛藏在各種典籍文獻中的散文研究資料,更如散金碎玉,難以計數。
因此,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文獻是一座含金量極高的富礦,亟待人們全面、系統而深入地開采。這一學術工作至少具有如下幾方面的學術價值和社會意義:
第一,全面而系統地梳理、編纂、輯錄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資料,可以為中國古代散文史、中國古代文學史的學術研究奠定更為堅實的文獻基礎。豐富而完備的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文獻,暗含著歷史變遷的脈絡和發展演變的過程,足以客觀地呈現中國古代散文寫作與散文研究的多重面相,如實用與審美、繼承與創新、觀念交叉融合、文體生成演變等,從而為古代散文史、古代文學史研究提供極為充足的學術資源。
第二,全面而系統地梳理、編纂、輯錄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資料,可以為中國散文學(中國文章學)、中國文學理論的學術建設奠定更為堅實的文獻基礎,有助于在中國傳統文化語境中梳理、思考、總結中國古代散文研究的觀念、對象、范圍、方法等一系列學術問題,進而建構中國古代散文研究理論體系。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本質上屬于歷史研究,必須回歸古代散文世界,回歸古代散文所依存的學術思想世界,在宏觀、整體的視野下重新審視古代散文,才能建立自足的理論體系。
第三,全面而系統地梳理、編纂、輯錄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資料,有利于實現古今文化融合,開創嶄新的散文文化,推進中華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古往今來,從經世濟民、思想創造、傳遞情感,到描寫社會、塑造歷史、表現社會習俗,散文展現出一個多元并存的世界,承擔著其他文體無以取代的巨大的社會作用。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文獻的系統整理,必將對當代社會文化建設提供有力的支持。
第四,全面而系統地梳理、編纂、輯錄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資料,有利于實現“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整體戰略目標。中國文化的核心載體是散文,散文具有豐富而深厚的精神內涵,特色鮮明的表達方式和審美特征,是中國文化精神價值的重要載體。因此,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時代語境中,我們應當更加重視古代散文在國際文化傳播中的重要作用。
總之,全面而系統地梳理、編纂、輯錄中國古代的散文研究資料,編纂一套迄今為止最為豐富、最為完備、最成系統的《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文獻集成》,這不僅可以為中國古代散文史、中國古代文學史的學術研究奠定更為堅實的文獻基礎,也可以為中國散文學、中國文學理論的學術建設奠定更為堅實的文獻基礎,并借助散文文體豐富的文化蘊涵,重建中國古代文化研究的格局,從而為中國古代優秀傳統文化的當代化發揮重要作用。
1998年11月8日至11日,中國古代散文學會第二屆學術研討會在湖南長沙舉行。閉幕式上,北京師范大學教授郭預衡先生發表講話,題為《中國古代散文研究斷想》注33,重點談“知人論世”的古代散文研究方法。時隔15年,我覺得有必要從郭預衡先生的“斷想”接著“往下說”,再度思考中國古代散文研究問題,于是寫了這篇同題文章,希望與學界同仁共勉,齊心協力地開拓中國古代散文研究的新局面。
2014年7月23日初稿
2014年8月7日二稿
2014年9月20日三稿
附記:本文二稿,發表于《人民政協報》2014年8月11日第11版“學術·講壇”;三稿,提交“中國古代散文國際學術研討會暨中國古代散文學會第十屆年會”。本文刪略稿,作為“國家社科基金成果要報”,發表于《光明日報》2015年4月2日第16版。本文受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批準號SKZZY2014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