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思1

床前看月光2，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3，低頭思故鄉。

1　《靜夜思》：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九十錄入新樂府辭。《唐詩三百首》題作《夜思》。

2　看月光：各本李白集皆作“看月光”，《萬首唐人絕句》《唐詩別裁》《唐詩三百首》作“明月光”。

3　山月：各本李集皆作“山月”，《李詩直解》《唐宋詩醇》作“明月”。

此首為樂府體，胡震亨《唐音癸簽·體凡》列舉樂府題名云：“復有曰思者、曰怨者、曰悲若哀者、曰樂者，凡此多屬之樂府，然非必盡譜之于樂。”其中舉到李白《靜夜思》。按以“思”為樂府之題名，似乎出于漢鐃歌十八曲中的《有所思》。后來南朝宋湯惠休、梁簡文帝都有《江南思》。李白集中《春思》《秋思》，也都是屬于樂府題名。在《江南思》《靜夜思》這樣的樂府詩中，“思”既表作品中思念性的內容，同時又是指以思念性內容為主的一種樂府題目類型。所以，“江南思”即“江南曲”，“靜夜思”當然也可說是“靜夜曲”。故《靜夜思》的“思”，兼有動詞和名詞兩種作用。

此詩代表了李白學習古代風謠之體的成就。《詩·魏風·園有桃》：“心之憂矣，我歌且謠！”蓋滿心而發，肆口而出，似乎絲毫不加構想之功，正是風謠的本色。然如以此為易，則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睹床前明月之光，則疑是地上之霜。王琦注引梁簡文帝詩：“夜月似秋霜。”見月色而疑是秋霜，是常人都會有的生活經驗。但李白這里是說深夜不寐，于不經意間見到月色落在床前，疑是秋霜。此為無心之幻覺，然而因疑是霜色，想起時節又已深秋，不覺發生深深的思鄉之念，于是特地舉頭長望明月，并因望月而思鄉懷人。少陵“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正與此同一境界。然一為近體精工的聯語，一為古風排比的句法。排比與對仗，正是風謠與近體各自使用的修辭法。于此亦可悟太白此詩句法之古。只有在藝術上創造力非凡的文人詩作者，才能重新回復到風謠的本色。或以此詩為率易之作，則試問能這樣應心肆口而成千古絕唱者，古今有幾人、幾篇？復問或人者，能以此率易法成就如此一篇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