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叛兒1

君歌《楊叛兒》，妾勸新豐酒2。何許最關人3？烏啼白門柳4。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爐中沉香火5，雙煙一氣凌紫霞。

1　《楊叛兒》：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四十九錄入清商曲辭之西曲歌。此詩李白據六朝民歌《楊叛兒》改寫而成。杜佑《通典》卷一四五：“《楊叛兒》，本童謠也。齊隆昌時，女巫之子曰楊旻，少隨母入內，及長，為太后所寵愛。童謠云：‘楊婆兒，共戲來。’語訛，遂成楊叛兒。歌云：‘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

2　新豐酒：新豐所產之美酒。梁元帝蕭繹《登江州百花亭懷荊楚詩》：“試酌新豐酒，遙勸陽臺人。”又李白《出妓金陵子呈盧六四首》其二：“南國新豐酒，東山小妓歌。”則此處新豐在江南，乃丹徒之新豐鎮。陸游《入蜀記》：“十六日早，發丹陽……過新豐小憩。李太白詩云：‘南國新豐酒，東山小妓歌。’又唐人詩云：‘再入新豐市，猶聞舊酒香。’皆謂此。非長安之新豐也。然長安之新豐亦有名酒，見王摩詰詩，至今居民市肆頗盛。”

3　關人：動人。

4　白門：建康城的西南門為宣陽門，俗稱白門。亦用來指代建康。六朝《楊叛兒》：“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

5　博山爐：香爐名。《西京雜記》卷一：“長安巧工丁緩者……又作九層博山香爐，鏤為奇禽怪獸，窮諸靈異，皆自然運動。”沉香：香料名。《法苑珠林》引《南州異物志》曰：“沉水香出日南，欲取當年斫壞樹，著地積久，外自朽爛，其心至堅者置水則沉，名曰沉香。”

楊升庵評此詩最精：“古《楊叛曲》僅二十字，太白衍之為四十四字，而樂府之妙思益顯，隱語益彰，其筆力似烏獲扛鼎，其精光似光弼領子儀之軍矣！”這一段評語，適于太白大部分古樂府詩。他以非凡的想象力，磅礴的氣勢，偉奇的筆力，對其所擬原古樂府加以重新創造，形成其一家的風格，可以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詞家興起之前，古今詩人善寫兒女情事，探心擬聲，曲盡情狀者，鮑明遠與李太白兩家而已。若齊梁宮體諸家，比之鮑、李，真為下塵矣！兩家所寫的兒女之情，皆能在纏綿沉摯中見俊逸之氣。太白筆下之兒女，尤多俠氣。白詩即使是短篇，其體勢亦能如扶搖羊角，一氣盤旋直上，又如駿馬注坡，奔騰而下。古今詩家，唯太白、東坡最能造此體勢，然蘇猶汪洋，李造勢更奇。而李詩之重勢，又出于鮑明遠。

此篇首以情曲、名酒發唱，次言關情之所，端在白門楊柳藏烏之處。此眼前所有之景，亦曲中所寫之事。楊柳藏烏，隱喻狹邪之所的男女情事，可謂曲盡其狀。古歌“楊柳可藏烏”含蓄，太白“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繹出其中的隱喻，但不覺直露，只覺痛快，如骨鯁在喉，一吐為快。此升庵所謂“妙思益顯，隱語益彰”也。詩至此四句，情意更加激蕩，直至最后有“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凌紫霞”，寫兩情之相合，已盡其致！然此雙煙一氣之喻，君心之想耶？妾心之想耶？君妾兩心之想耶？或為君有此妙喻而妾和之耶？妾有此妙喻而君和之耶？或為君與妾同時生此妙喻耶？實耶？虛耶？詩意無窮，令人玩味！古今詩人，能作此等語者，鮮矣！然唯有能作此等語，方為真詩人！太白真寧馨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