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在娵訾,也就是十七年前,闔析紀一千三百六十五年,蘇弗離死后的第五年,牧陽氏,牧姓一支族長卒。嫡子牧沉舟繼承族長之位。
歲在鶉火,闔析紀一千三百六十九年,牧沉舟接任其父南鐘大青司一職。
歲在析木,闔析紀一千三百七十三年,牧沉舟獲賜封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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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二十一年,今已是闔析紀一千三百八十二年,牧沉舟早已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權力,地位,身份,武力,失去的,卻是當初不曾在意的純粹。
年四十又七,再過個三年就是年過半百之人了。
與蘇弗離初見時,牧沉舟也才十六歲;初見這便定下了婚。排除萬難,好不容易熬到了及冠,這便迫不及待地成了婚。然而好景不長,十年后,蘇弗離難產而死,腹中嬰兒也因先天不足而卒,接踵而至的打擊幾乎將牧沉舟擊垮,誰又曾在乎過,他還只是個年二又六的小少年呢。
苦心經營之下,五年之后,牧沉舟成功繼任族長,一千三百六十五年,年三十。一千三百六十九年,年三十四,接任大青司一職;一千三百七十三年,三十八,獲賜封號“渠”,人稱“渠大青司”或“渠青司”。
然而僅在九年之后的闔析紀一千三百八十二年,鐘離政局就將迎來巨變。
來不及憂傷或哀思了,下一個登場的是,攪渾朝局,亂上加亂的——奪儲政變。
“我且進宮去了,你管好家。”丟下這么一句話,趁著夜色濃郁,踏著車蹬,進入馬車,閉門,揚長而去。
青司府門外,僅一人相送。
“遵。”
女子衣著樸素卻不失華貴,與宮城品那些個名門望族的女婦比,竟還要凜冽上三分。
綰發,簪玉釵,發絲嚴整,莊肅威言,確是頗有當家主母的氣勢。
取出一枚彤紅的瓷瓶,隨意地將瓶中粉末揮灑在地面上,微風將這細塵仔細顛了顛,隨后輕飄飄地鋪落在未干的血漬、成灘的血泊、仍在噴涌的血肉模糊的刀口上。
這藥粉一經鋪開,空氣中便滿是陳若死木的氣味,攪雜著,難以言喻,似是死水腐溝旁生長的叢叢野花;又像是甜軟但內里已然被蟲蛀而腐敗的漿果。而原先的腥濕異臭味慢慢變淡,最后只剩下淡淡的陳若紫葉的香氣。〖陳若死木:陳若木,木死葉生,葉死木生,木有腐蝕之用,氣味濁臭;葉有清於之用,氣味清芬。取死木先廢紫葉,取紫葉須廢活木,方圓之內,陳若取木舍葉,取葉舍木。〗
“去,打掃干凈。”
說罷,角落里便涌出大量不知名狀的爬蟲,將道路上該有不該有的印跡,一并吞噬清潔干凈。
女子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反反復復察看了好幾遍,這才放心離去。
此時,天際已微微泛光,昏黑的夜被倒逼著連退不止,最后干脆成一個影縮去見不得光的去處了。
雖說是夜行,這馬車趕路倒也不十分寧靜。長鞭一發又一發地鞭出,馬不停蹄,噠噠作響,車輪轆轆地翻飛,趁夜色正濃驅馳奔騰。
“渠大青司,那么,您的意思是……?”
這位名振朝野的渠大青司正襟危坐,雖略有疲色,卻不流露一絲一毫別的情緒來。對于這位小侍若有若無、無足輕重的詢問,只當作沒聽見。
陪坐的小侍,是宮里來的人,這番欲言又止,實則是打探牧沉舟的口風。
于天下而言,改朝換代,再普通不過了。不過是換個人上去坐,換個年號,天下嘛,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于民該苦還是苦。
但于渠青大青司,非比尋常。
——
漓陽不夜城。
夜家新宅。
“如何?”
夜氏家主抿了口荼,轉著手中的杯,輕扣桌面,若有所思道。
旁側的圓椅上,隨意地倚坐著一位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
“阿父,你說誰會贏?”
趴在中年男子兩腿間,若無其事地問道,像極了無知小兒遇到“新奇物”,興趣盎然地跑上前沖去扯住家長的手,又不明所以地指了指某個方位,期待家長能夠回答自己的問題。
“就目前來看,鐘回公子,鐘離河歧,平日里倒也看著本分賢德,籠絡人心倒是會的,且并無什么可以挑出來說的過失,在朝中聲望頗高;鐘游公子,鐘離矩遁,手握兵權,野心勃勃,元武游階中七段,是幾個鐘離氏公子中最強的,善作戰對敵,戰無不勝;鐘鏡女公子鐘離洲葉,是鐘離正宮君夫人仲孫氏的嫡長女,精通謀略,行事做風狠決果斷,直擊要害,決不拖泥帶水,是攝笏王姬這一陣營的人。”
“至于這稽旂少君……自幼喪母,過繼到正宮君夫人名下,卻又不是長子,這鐘離鐸,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來說。”夜氏家長敲了敲茶盅,又轉了轉,仰面伸了個懶腰,隨意地說道。
“自幼長在深宮,既安全又不安全,這一個‘少君’的位置,別的公子虎視眈眈,怕是這十幾年來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重大席面,能避就避,私下里也鮮少與其他公子有什么交會,這鐘離鐸,把他推給正宮君夫人后便不再過問,是想培養他,還是用來平衡各方勢力?”
“不錯。”
“我覺著更應該是后者。”
——
“你當真要同他們一爭高下?”
先君夫人,仲孫晨阮,側臥軟塌上,隔著屏風,輕問。
“不錯。若未能得利,便如阿母所愿,前往噬生門七色城之第一城,伽藍城。”
“去罷。”
“倒是有意思得緊。”
“找到那個孩子了嗎?哦……或許也不一定就是孩子。”
“少君呢?”想了好久,仲孫晨阮才想到他這個‘兒子’。
“稟夫人,稽旂少君已有兩日未踏出內室,吃喝倒是正常。”
“知道了。”先君夫人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似是在意料之中,又似是毫不關心。
“去黎安宮。”
打了個盹,有些不情愿地從軟榻上離開,進入側室,照著令她不勝其煩的銅鏡,著衣改妝。
十人的儀仗縮減到二人,灰白色的織錦,梳發,左右各釵一支玄色木簪,面容慘淡,腰間珮環相扣,手扶杖,緩緩入室,見那先君的靈樞停正室中央,未闔蓋,靈樞前植有一顆已朽的古木,枯枝上掛滿藍綢與玄鈴。
叮叮咚咚,無風而動,一樹的玄鈴,響了整整一夜,這刺耳的聲音無孔不入地扎進了宮城內,每個人的耳中,神秘可怖,令人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