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棉的父母得知自己女兒生了孩子后,連夜訂機(jī)票從晉城趕過來,分擔(dān)了照顧孩子的辛苦。
作為父母,對于瞞著他們結(jié)婚生孩子,他們是有怨言的,怨林思棉自作主張,更怨白克一聲不吭把自家女兒拐了。
白克知道自己做的不妥,于是趁著林思棉坐月子期間各種討好丈人和丈母娘。
白笙和周淮巖將婚禮提上日程,那天以后,記者不敢再大肆報道周家的事情。
而周渡接受調(diào)查以后,不出一周,就回了周家,他沒有任何行賄記錄,算是清白的。
他把自己關(guān)進(jìn)書房,一關(guān)就是三天,周老爺子,害怕他出事,就讓周淮巖回周家一趟。
周淮巖要去周家,看向正在客廳盤腿坐在沙發(fā)上看書的白笙。
“我去一趟周家,等我回來給你做飯”
白笙聞言,合上書“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好”
兩人天色變黑的時候,到了周家老宅,沒了司媛,這里仿佛少了點(diǎn)什么。
她坐在客廳,陪老爺子喝茶。
周淮巖去了周渡的書房。
外面丁香已經(jīng)是最后一茬開放了。
老爺子喝著茶,看著花。
“你母親最喜歡丁香了”他出聲。
白笙倒茶的動作一頓“她不喜歡丁香”
老爺子神情一頓,她繼續(xù)開口“她喜歡梨花”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他低聲念著。
半晌后,老爺子感嘆道“一切成空啊”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白笙喝光茶盞里的茶,目光沉沉,周淮巖進(jìn)來后,看向白笙。
“笙笙,他想見你”
白笙落下手里的茶盞,起身。
“爺爺,您先喝茶”老爺子點(diǎn)頭
“我陪你進(jìn)去”周淮巖拉住她的手腕兒。
“沒事,我自己一個人去”
白笙去了書房,書房門開著,進(jìn)入書房,里面一片狼藉,散落的文件紙張,碎了的酒瓶。
而坐在地上的男人,胡子拉碴,一臉頹廢,手里還拿著一瓶酒,看到她進(jìn)來。
低垂下眼睛,喝了一口手里的酒。
“你母親葬在哪里?”
他聲音嘶啞不已。
白笙站在原地看他“就在你送給你兒子當(dāng)婚房的溪山別墅后面的山丘上”
那棟別墅,被周渡當(dāng)初買了下來,最后送給自己的兒子。
他抬眼看她,眼里早已經(jīng)沒有了光彩。
“我?guī)闳€地方”
他搖搖晃晃的起身,扶著墻,一步一步走得踉蹌。
白笙跟上,當(dāng)她看到書房那一面墻緩緩打開時,她知道,這就是司媛說過的密室。
經(jīng)過三道門后,周渡坐在門口的地上,看著一室的畫和滿墻的應(yīng)如約的照片。癡癡的笑了,笑的大聲,笑的悲愴,在偌大的密室里格外沉重。
白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那笑落在她耳朵里,五味雜陳,她抿唇。
看著墻上大大小小自己母親的照片,或喜或悲,或年輕或成熟,都已泛黃。
那些畫上已經(jīng)落了灰塵,這里,就像是塵封了許久的墓室,終于在這天,窺見天光。
她心頭一片荒涼,她不知該怎么形容此刻,這件密室仿佛就是她母親的靈魂。
而囚禁住她靈魂的男人,此刻早已如秋日的落葉,蕭瑟孤獨(dú)。
“我守了她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每當(dāng)我想她的時候,都會進(jìn)來看看她”
周渡出聲,抬頭指著靠近通風(fēng)口的那個地方,一道光投進(jìn)來,光柱間灰塵紛飛。
“那里,原本放著她的骨灰”
白笙看過去,哪里,是這個密室里唯一靠近光的地方。
他把她放在有光的地方,卻囚禁她二十多年,想想就覺得可笑。
一個人該有多瘋狂,才會讓她窺見光明卻又逃離不了黑暗的籠罩。
這到底是懲罰還是愛?
“那晚下了大雨,我想去找蕭復(fù)年談條件,只要他把她讓給我,我可以放他一條生路,他也可以繼續(xù)當(dāng)他的蕭氏集團(tuán)總裁,我下了決定,哪怕是她有了別人的女兒,我也愿意把她的女兒當(dāng)做自己的女兒,我只要她回到我身邊,但,當(dāng)我驅(qū)車往溪山別墅的時候,到了山底我猶豫了”
他喝著酒,低頭嗤笑一聲。
“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我猶豫,如果將我得到的一切再還回去,有些不值當(dāng)”
白笙聽著,沒說話。
“我在想啊,當(dāng)初為什么會猶豫呢?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來,有些癲狂。
“但我沒有想到,你發(fā)燒了,蕭復(fù)年開著車連夜下山,卻沒有想到,出了意外!知道消息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懵了,我不相信,于是我親自跑到車禍現(xiàn)場,直到親眼所見,我終于知道,她沒了,從這個世界上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他開始哽咽,嘴角顫抖著,而后用手蒙住自己的臉。
“我……當(dāng)我看著她的尸體被抬出來,她和他竟然還緊緊的抱在一起,我瘋了,我跑過去,不顧警察的阻攔,將她們分開,那一刻,我明白,我徹底墜入深淵,于是,我瘋魔了,我把她的遺體領(lǐng)走,親眼看著她進(jìn)了焚化爐,看著她變成一把灰,那時候我在想,她終于是我一個人的了,哈哈”
他又笑了,眼淚卻順著眼角落了下來,昏暗的密室里,他的笑瘆人又悲慘。
她捏緊拳頭,咬著發(fā)白的唇。
“她沒了,我開始到處找替身,我遇到了宋慕卿,她那個人很單純,也很好騙,長相也與她有八分想,我原本想著把她帶回周家,沒有名分也好,但每當(dāng)我看到她的骨灰,我就覺得自己很臟,對不起她,于是放任不管,沒想到宋慕卿竟然有了我的孩子,這個女人真的很傻,很蠢”
他低聲說著,面無表情,他喝著酒。
“她蠢嗎?她為什么蠢?究其原因還不是因?yàn)槟愕钠垓_”
白笙聽得心里一陣嫌惡,一個真心對他的女人被他說成蠢!
“是,因?yàn)槲业钠垓_,那有怎么樣,她能被我看上全因?yàn)樗膹埬槪呛恰?
周渡沒有一絲悔恨之意,繼續(xù)冷漠開口
“我沒想到她竟然找到了我,我讓老白給她一百萬,當(dāng)做分手費(fèi),沒想到她那個老公是個貪心不足的,拿孩子的事情威脅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辦法,我只能讓老白每年給她匯一百萬,終于,五年以后,她跟他老公同歸于盡了!”
他的冷漠,讓白笙咬牙切齒。
他歪頭看向她,笑了一聲“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不在乎”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地面,大口喝了一口酒。
“后來,我又遇到了司媛,她的一舉一動像極了你母親,于是她跟了我,她很懂事,從來都不會做任何讓我煩心的事情,我很滿意,我也知道,她是有意接近我,我不在乎,她怎么可能是我的對手”
說到這里,他垂下眉眼,眼里帶了幾分落寞。
“就是這樣一個你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對手,最后,帶走了我母親”
“對,她真的很能忍,她明明是愛你母親的,她對男人痛絕至深,卻還能忍受我跟她親密,就當(dāng)著你母親的面!一忍就是這么多年,呵”
一個男人,沒了表面那層溫文爾雅的皮,就變成了一個有著低級趣味的動物。
周渡也是這樣,白笙冷笑一聲。
“你笑我變態(tài)!是吧”
他瞇起眼睛看她。
“媛姨也好,宋慕卿也好,他們都不該成為你懷念我母親的可笑借口”
“其實(shí),在司媛身上我看到了跟我一樣的東西,那就是可怕的執(zhí)念,她為了你她不惜忍受這么多年,有時候,我在想,倘若她及時止損,或許,她會過得輕松很多,但她沒有,不惜一切代價,就是為了你母親”
他笑著,笑比哭難看。
“你跟媛姨根本無法相提并論,她做的最錯的事情就是將肖一清拉進(jìn)漩渦里,她的愛才是真正的愛,她可以在你身邊忍受那么多年,可以將我父母合葬在一起,她知道什么樣才算真正的愛,你不一樣,你不愛任何人,包括我母親,你所謂的執(zhí)念,只不過是自我滿足和自我感動,你在金錢和名利中迷失了自己,你親手毀掉了一切,為自己的過失找一個借口”
白笙眉眼里都是對他的譴責(zé)。
“是,那又如何,可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無法改變什么,就像當(dāng)初你母親被債主設(shè)計送進(jìn)會所,強(qiáng)迫她坐臺,什么都改變不了!”
他垂下他的頭,低到塵埃里,白笙在那一刻感受到空氣中都帶著壓抑。就像一層無形之中的壓迫,讓她喘不過氣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低低的哽咽,心痛但快要裂開。
白笙流下來淚來,他去查了,他也知道了。
“我當(dāng)初要是知道……呼………我要是……知道”
他開始哽咽難鳴,一切的假裝,在這刻分崩離析,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顆稻草。
“我要是……知道,我絕對不會……啊……嗚嗚”
他的哭聲像是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發(fā)出的低吼,他控訴,他無能為力,想要掙脫,卻動彈不得。
“我母親不從,他們就餓著她,把她關(guān)在漆黑一片的房子里,甚至不惜動手,想打服她,她沒有屈服,即使遍體鱗傷,她忍受著那些人的腳,一次又一次狠狠地踏過她的手腕兒,她該有多痛啊!她最愛的是畫畫,那幫畜牲生生毀了她的夢想”
“別……說了,求……你,啊!”
他再一次嘶吼出聲,抱著頭,捂著耳朵痛苦萬分。
白笙兩行清淚緩緩落下。
“那時候,你在哪里?你在林城為了你的前途打拼,救她的人是誰呢?是我的父親!你口口聲聲說你愛她,你怎么能說,你愛她?
是我父親,把她拉出地獄,給了她新生,讓她重新?lián)肀枺屗匦履闷甬嫻P,你說你愛她?周渡,你當(dāng)初不知道,她從未怪過你,因?yàn)樗蜎]想告訴你,但你不該,為了自己的那點(diǎn)兒自尊心和野心,造成后來的一切,還用愛她的理由當(dāng)成你費(fèi)盡心機(jī)的借口”
當(dāng)初的一切,誤會疊加著誤會,誰都說不清楚。
周渡哽咽著,肩膀不停的抖動著,他恨自己,恨當(dāng)初為什么不從林城回來。
可是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不是嗎?他還能做什么?
“你種了滿院子的丁香,卻從來不知道我母親喜歡的事梨花!真是可笑,其實(shí)說到底,一切都是空,你什么都沒有得到過,也從未了解過我的母親”
白笙擦了淚,周渡聞言,緩慢抬起頭,他看著她,眼里帶著不可置信,搖頭呢喃“怎么可能?”
他腦海里想起,那時候,她喜歡站在丁香樹下,摘下一支丁香,放在鼻尖細(xì)細(xì)嗅著。
然后,睜開眼朝他莞爾一笑,人比花嬌。
白笙沒有管他,大步離開,再待下去,她只覺得惡心。
走到門口,他一把拉住她的腿。
他還是那句話“怎么可能?”
“因?yàn)椋阆矚g丁香,所以她因?yàn)槟阆矚g,我父親遇到我母親的時候,她站在梨花樹下,伸手接著被雨水打落的梨花,然后小心的放進(jìn)盒子里,她連傘都不撐,你覺得,她喜歡丁香還是梨花?”
她斜睨著他,平淡開口。
周渡松了手靠在門上,像是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你收集的我母親的這些畫都是無用的,她畫梨花是最好的”
她邁出一步,看了一眼密室里的畫,都是她母親早期的畫。
畫的很好,卻不及她母親后期的任何一幅。
周淮巖此時踏進(jìn)書房,看到密室的時候,尤其是滿墻的應(yīng)如約的照片,他一臉震驚。
看到?jīng)]有生氣的周渡,他五味雜陳,喉頭輕滾,白笙看著他。
“我先出去”
她想把空間留給這對父子,她的話已經(jīng)說完,再也沒有什么可以說的。
周淮巖慢慢蹲下去,看著他的父親,他最敬重的男人。
他眼光恢復(fù)了一點(diǎn)兒焦距,看著眼前的兒子,頭一次,他想關(guān)上門逃離這個密室,他讓他看到了一個作為父親的男人,心里那點(diǎn)兒最陰暗的地方。
但是此刻,他渾身沒有一點(diǎn)兒力氣。
“這就是困了你二十多年的地方?”周淮巖面無表情的問他。
他低頭,沒有說話。
周淮巖環(huán)顧一周,沉重不已。
“小時候,我最盼望的就是跟您待在一起,盡管您很少跟我說話,但能夠陪著您,我心里無比滿足,我曾經(jīng)恨過你,但現(xiàn)在,我不恨了,我只覺得你可憐”
周渡看著他,第一次溫聲叫他“淮巖!”
只一聲,周淮巖心口涌起無限的悲愴。
他低頭,不讓他看到他紅了的眼眶,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以后,我會盡一個兒子的責(zé)任,贍養(yǎng)你,只有作為一個兒子的責(zé)任,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人照顧您跟爺爺”
“淮巖!”
他喊他。
他起身后,轉(zhuǎn)身的一瞬,捏緊拳頭。
“您清楚,我的出生不過就是一個錯誤,肖一清雖然是私生子,但至少他是自然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不一樣,我是非自然出生,呵呵,真挺可笑的”
周渡喉頭哽住,他很想說些什么,但此刻,說什么,都是蒼白無力的。
他眼睜睜看著他高大的背影離去,沒有一絲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