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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小屋坐落在逸林縣的云舒山上,門頭上用塊簡易的木板清清秀秀的寫著四個大字:言清書院。此時正值下學時間,大門敞開正好將這書院里里外外一覽無余。那大門正前方有兩間屋子,一間是用于學生上課的學堂,一間是用來待客的廳室。房屋靠左邊有兩間屋子,分別是臥房和書房,靠右邊的是一間小臥房和一間廚房。這小院雖然小是小了一些,但是屋內陳設一應俱全,干凈敞亮。青瓦白墻正正方方,清簡板正的模樣活像個老夫子。

施殞與阿莫都隱了法力換上了人界的裝束,施殞褪去了黑衣赤發,就連那紅色的眸子也隱了起來,像墨水一般傾瀉而下的烏絲剛好齊腰,半梳著一個簡單的發髻。一身青色長裙飄飄灑灑宛如人間仙子,腳腕上的鈴鐺系在了腰間,微風拂過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阿莫則換上一件棕色短衣,黑色束腳長褲,一身裝束顯得整個人干脆利索。

屋里的人見屋外似有人影駐足便迎了出來,施殞抬眼一看,出來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青俊小生,他身形修長挺拔,劍眉星目,氣宇軒昂,身著一身青色麻衣,束著高高的發髻,活脫脫一個仙風道骨的小道士。

阿莫不知施殞當下是什么心情,反正他自己倒是激動得想流眼淚。他翹著嘴角嘟囔道:“哼,你這臭小子害我們一通好找,原來是藏在這里躲清閑了。”

“你們是…”少年來回打量著他們,露出茫然無措的神色。

施殞見那少年雖然比別人多了一魂一魄,卻并不比常人通透靈光,反而適得其反蒙昧晚慧。施殞想來必定也是翟星河自己的意思,他天性通慧,想必參悟了太多人事復雜,于是想到這人界來做一場渾噩的凡人,隨波逐流飄渺人間。

施殞直直的望著那少年的眸子,仿佛看的不是眼前的面目,而是那身軀之下的魂魄。“既然你選擇忘卻前塵重活一次,作為友人,理當成全的。”說完便走上前去斷了一縷頭發編作手繩系在少年腕上,“我叫施殞,這手繩系在腕上除了你我之外再無旁人能夠解開,在這三界之中你若遇見危險便將它解開,我會立即前來搭救。”

少年依舊直愣愣的看著他們主仆二人,心中暗想:什么前塵什么重活?這二人怎么說起話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約莫是外鄉來的游客吧。瞧那男子胖乎乎圓滾滾的看起來倒是十分惹人喜愛,那女子相貌雖是絕美,但面色太過蒼白少了些生色。又陡然想起老師曾教導過,世間之大無奇不有,莫以自身見識短淺而大驚小怪。更何況那女子還在自己腕上系了個手繩說是遇到危險會保護他,想必肯定不是什么歹人,大概只是行事與常人不同罷了。那少年恭敬一拜道:“多謝姑娘美意,小生便恭敬不如從命收下了,只是我約莫是用不上的,我和老師在此地相依為命生活了十七年,這里一向太平安樂,并未出現過任何身處險境的情況。”

“如此說來這里倒是個世外桃源的好地方。”施殞四處打量著道。

“鄉野小村,不足掛齒。二位遠道而來不妨到院里坐坐歇歇腳,老師他老人家最歡喜和有趣的人交朋友,只是他老人家現在正在午休,二位先到廳室喝杯茶解解乏可好?”

阿莫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滿口答應著好,自顧自的走進院來。

踏進門來,是一塊平坦小院,院的東角正鋪曬著紅棗。地面鋪著一張竹席,上面曬著又大又圓紅彤彤的紅棗,它們肆意的仰躺在竹席上接受著這難得的秋日陽光的沐浴,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甜香味,沁人心脾。阿莫小聲的對施殞說道:“怎么做了人也沒改掉這個曬紅棗的習慣。”說著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少年見阿莫談論自己略微羞怯的撓著頭說:“這座屋子的背后原本是一座荒山,十歲那年我求著師傅帶我去后山開墾荒地試種下一棵棗樹,沒想到那荒地竟然異常的適合種植棗樹,于是我便開始陸陸續續的開墾種植,直到現在這后山已經變成了一片棗林了。”

“那為何獨獨只種植棗樹?這院落離市集如此遙遠,何不也種植些其他的蔬菜瓜果自給自足,也免了這來回的路程。”施殞不解的問道。

少年淡笑道:“在我們這個地方種植蔬菜瓜果的人家不計其數,但是卻沒有人家種植棗樹,他們若想拿些棗子去解解饞只管來拿,有些交情的人家拿自家的東西來與我交換,不論何物不論多少我都與他交換,所以我并不短缺食物,也隨心而去繼續種植我的棗樹。”

阿莫拍手叫絕道:“妙得很,這樣不僅各取所需,還廣交好友,即使遠離市集也不會孤單落寞啦。”

“元清,是誰來了?”居室里一個蒼老而有勁的聲音在詢問。

“老師,有兩位訪客。”叫元清的少年應聲回答道。

“請他們到廳房稍坐片刻,我馬上就來。”話畢,又接著囑咐道:“記得上茶。”

“是。”說著便領著他們向廳室而去了。

一踏進廳室便有一股淡雅的茶香迎面而來,施殞和阿莫只覺周身的血脈心跳霎時變得緩慢懶倦下來,心中郁結之事全都飄渺散去無蹤無影。茶案放置在屋子的左邊,由一張巨大的紫檀木直接切割而成,再用上等蜂蠟細細打磨整個桌身,不僅保留了樹木原始的紋理,而且也使得桌面光滑透亮,也增加了使用壽命,不論經過多少年代更替,茶案依舊如新。在茶案的最右邊有一個小小的洞孔,用來插上應季的花束,現在插的是桂花,整個房間因為這一枝小小的桂花而顯得勃勃生機。廳室的右面放置了一把古琴在當中,兩邊各自擺放了一個矮桌,左邊桌上放置著香爐鼎,右邊放著幾本閑散書籍和琴譜。背后是一個由竹節打造的簡易書架,上面放的倒不是書,而是各式各樣的茶罐,有陶瓷的,有琉璃的,有竹筒的,有木質的等等等等,形形色色大小各異,琳瑯滿目。這屋子只怕是這里所有房間里最精致的一間,和外墻的模樣完全天差地別。

施殞和阿莫并排而坐,元清給施殞上了一杯紅棗桂圓枸杞茶,給阿莫上了一杯薏米紅豆茶,恭恭敬敬的說道:“二位請慢用,我這就去迎老師來。”

施殞點點頭以示同意,元清走后阿莫打開茶蓋一看是薏米紅豆茶就把茶蓋一扔:“他是不是在暗示我減肥的啦?”

施殞喝了一口自己的茶道:“這約莫是明示了。”

阿莫又是一記白眼道:“我是絕對不可能減肥的啦,你看看我這白里透紅的皮膚,厚實可愛的身材,放眼整個三界那里去找比我更可愛喜慶的模樣。”

“這有何難?豬圈里多的是。”施殞眼也不抬的說道。

阿莫斜著眼睛盯著施殞道:“哼,你現在沒事了又開始拿我打趣了是不是?我跟你說哦,你以后有事別來找我,我當初應征的時候地君是讓我照顧你的飲食起居的,可不是和你一起作奸犯科的。”說完插著手背過身去。

施殞自知理虧趕緊哄勸道:“莫氣,吃我這碗茶可好,十分甜香。”

“那還差不多。”說完一把接過施殞手里的茶來喝了一口,醇香濃郁的紅棗味在唇齒之間蔓延開來,整個心臟仿佛被一件棉柔的袍子包裹起來溫暖又厚實,阿莫仰起頭來幾口便把茶水喝了個干凈發出“嘖嘖”的聲響,然后又把茶碗里的紅棗桂圓枸杞子一并吃掉才滿足的砸吧著嘴。

“小友久等了吧?”元清攙扶著一位白發老翁緩緩走了進來,他身著一身白衣,一頭鶴發也像元清一樣束著高高的發髻。雪白的胡須一直延伸到胸前,老翁雖為凡體卻有著仙人氣度,令施殞想起天界那些道行高深的星君神君,只是……這位老翁似乎在哪里見過。

老翁落座在施殞和阿莫的對面,緩緩抬起頭來,那雙蒼老卻明亮的眼睛在落到施殞面上時透出驚異的神色,施殞輕輕蹙了一下眉頭問道:“老先生見過我?”

老翁隨即轉和了神色道:“呵呵,是這樣,六十年前我曾短暫相交一位朋友,小友與其確有幾分相似,不知小友如何稱呼啊?”

“施殞。”

施殞話音剛落,老翁臉上的笑容便逐漸蕩漾開來,隨即說道:“那這位小友呢?”

“我叫阿莫啦。”

老翁心中暗想:倒是兩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主。隨即又溫煦的問道:“二位遠道而來,一定還未用膳吧?”

“不瞞您說啦,我這半個月來都沒有踏踏實實的吃過一次飯叻!”阿莫摸著自己依舊圓滾的肚子小聲埋怨的說道。

施殞回過頭來看向阿莫,適才想起他這半個月來必定是提心吊膽食之無味寢之無眠的,她自己是天人之軀不需要進食,所以她沒有吃飯的習慣,但是阿莫靈力淺弱是需要靠飯食和藥材來額外進補的,讓他餓了半個月自己真是罪過罪過了。

元清一直陪坐在老翁身側,聽阿莫說起他們半個月沒好好吃飯不由心中一陣暗嘆:難怪那位姑娘面色如此蒼白,原來是餓出來的。方才二位在門外嘰嘰咕咕的說了一大堆前世今生的胡話,搞不好是餓出神經錯亂了,哎,原來也是兩個可憐人啊。

老翁聽了也不由的撫了撫胡須道:“是老朽怠慢了,元清,趕快去看看廚房里有什么好菜,做幾道飯菜來請二位小友用膳!”

“我和你一塊去吧,我們阿殞嘴挑得很,只有我做的飯食她才勉強吃上幾口。”說著便準備站起身來和元清一塊走。

施殞拽過他來在耳邊交付了幾句:“不可使用法力,以免暴露行蹤。”

阿莫小眼睛滴溜溜的一轉假裝說道:“哎呀,我知道啦,我不會鋪張浪費的啦,我就做幾個下飯菜好勒。”

老翁立刻說道:“二位小友莫要客氣,廚房里的食材盡可使用,缺什么讓元清下山去買。”

“好,那你們聊著啊,我們去準備飯食,馬上就好的。”阿莫拽著元清就走了。

“這下可否告知姓名了?”施殞單刀直入的直接詢問老翁。

老翁呷了一口茶緩緩道來:“對于老朽而言漫長又悠遠的時光不過是小友的彈指一揮間。此刻我老了,而小友卻依舊年少,你說這是否就是人神之間的不公呢?”

施殞始終也沒記起來他是誰,他說話的語氣那么熟悉,每當能抓住一點蛛絲馬跡的時候思緒又飄乎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施殞心中暗想:或許曾經與此人短暫相識,但似乎并未深交,否則不至于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當我是摯友,而我卻無法將你認出,實在愧對摯友二字。”

“無妨的,是我現在又老又丑了,你認不出我來也是自然。”老翁雖面帶笑容,但語氣里依舊透露著些許遺憾。

施殞索性強制將話題扭轉到另一個方向,四處打量道:“你這小屋倒是十分清雅小致,大概廢了不少心思。”

老翁遙思起來說道:“我到此地開設書院已有六十年之久了,平日里靠收幾個學費教孩子們識點字斷點文為生。村里人都是些善良淳樸的人家,見我清貧如洗便幫扶一下,家里有什么吃的用的都贈于我一些,你瞧,這屋子里的東西可都是大家送的,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才形成了書院如今的樣子。”

施殞見他毫無長輩說教之派,謙遜底下得竟像個晚輩在討教,心里倒生出一絲敬仰。“先生教書育人如同施粥散財,施粥散財可以填補饑寒,教書育人則能傳德開智。一個人的能力太過薄弱,能做的事情也極其有限,但再微妙的影響在六十年的光陰里也足夠長成大樹福蔭后世。此地友鄰和睦,安居樂業,其中無不有先生之功勞。”

老翁聽施殞如此說來竟是受寵若驚,開懷道:“小友有所不知,這些年來我為了修身立德至今滴酒不沾,今日你來,又說著一番話,我自覺我這一世也算功德圓滿了。今日是我這六十年來最開心的一天,我必須得放開戒律好好的跟你喝上幾杯才是。”

“老先生,你是要阿殞陪你喝酒嗎?”阿莫系著個白圍兜端著菜正好從屋外進來打斷了老翁說話。

老翁笑道:“是啊!”

阿莫連連擺手道:“哎喲喂,老先生,你不要看她現在正兒八經的樣子,都是騙人的啦,她喝醉酒了不要嚇死人哦,無事生非,無惡不作,無法無天的啦!”

施殞把臉一沉,揮了一把手道“來,把酒拿來。”

“阿殞啦,你要聽勸啊,不能把老臉在這里丟光了哦!”阿莫附身勸解道。

“過于客氣也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這不是你告訴我的道理嗎?”

阿莫找到了翟星河的一魂一魄心里也高興,嬉笑道:“好吧好吧,大不了我替你喝幾杯好啦。”

老翁撫須笑道:“阿莫小友請放寬心,今日意在敘舊并非逞強斗酒,大家盡興即可。”

說話間,元清已經做好了飯菜,分別是清拌木耳、東坡豆腐、五寶蔬鮮、醋油筍、油炸四喜丸子、熏鴨。火上還煨著菌雞湯,茶案一時間被擺放得滿滿當當,雖然都是些鄉間小菜,但看得出主人家的傾力相待。除了元清其余三人都各自飲了一杯水酒,之后筷子便開始忙碌起來,此時太陽落山月亮初升,元清又把火爐架了起來,瞬時屋內一片和暖之氣。阿莫這半月來又累又餓,還提心吊膽魂不守舍的,這下徹底放下了戒備稀里呼嚕吃了三碗飯喝了兩杯酒,直接倒在席下甜甜的睡著了,元清見阿莫熟睡了便到自己房里拿了一床薄被給他蓋上。

老翁舉起酒杯來向施殞示意,施殞點頭兩人一齊仰頭又喝了一杯。

“施殞小友是為何事到此地來?”老翁吃下一片木耳問道。

施殞左手枕著臉頰,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微閉的眼眸在眼瞼下透出一片陰影,因為醉酒而印出了兩團粉撲撲的紅暈,把她承托得更像一個精美的陶瓷娃娃令人挪不開眼。她另一只手輕輕抬起來一指元清道:“為他來的。”

老翁也似乎有些醉意了,緩慢的轉過頭去看著元清納悶的問道:“元清由我一手帶大,連縣城都沒有離開過,又有什么事值得你大老遠的跑一趟呢?”

施殞也似乎酒意上頭,說話磕磕巴巴起來,“我…是來看看他是否安好。”

老翁笑到:“那這下你大可放寬心了,他成長得很好,以我所能設想到的…最美好的樣子成長。”

“是的…你把他養育得很好。”

老翁聽來心中自是十分受用,心滿意足的又喝了一杯,元清卻端坐在一旁十分不解,他與施殞素未謀面何故為他而來。

至此兩人又喝完了一盅酒,不知不覺已經喝光了兩壇子的酒。元清又為他們添了一蠱,老翁淺呷了一口酒道:“我這個徒兒元清,從小無父無母跟著我離群索居的居住在這深山老林里,你說是為他而來的,想必你們之間是有些善緣的,還望你今后能夠多加庇護,讓他成家立業做個簡單快樂的平凡人。”

施殞看了看元清自呷了口酒道:“當然。”

老翁又敬了施殞一杯絮絮叨叨的說來:“那天也是這樣濃的夜色,月亮出奇的明朗,像一盞大燈。我正準備就寢卻聽到門外有人叩門,待我披上衣服去開門時門外卻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個包裹在竹籃里白白團團的小嬰孩,他睡得那樣香甜都不知道自己被遺棄了,我抱起他來那個模樣實在令人愛不釋手,當即便決定撫養他。”

對于這個老故事元清沒聽一千次也聽了八百次了,他只是扶了扶老翁的肩,恭敬的附身向老翁說道:“老師,起風了,您喝了酒容易發汗,不如我伺候您歇下吧,免得受了夜風著涼了。”

老翁擺擺手道:“你又來管我了,以前我管你,現在換你來管我。罷了罷了,我今日也算盡興之至了。你莫管我,我自前去歇息,你替我招待好施殞小友便是了。”說罷便站起身來又滿面笑容的說道:“施殞小友,老朽失陪了。”

施殞輕點一下頭道:“多謝款待。”

元清還是跟了出去一直到照顧老翁洗漱睡下才返回,等他再回來時只看見還在呼呼大睡的阿莫,四處也沒看見施殞的身跡。

他一路小跑至院內,看見施殞舉著酒壺正坐在高高的院墻上,今晚月色真好,月光肆意的傾瀉在她的身上,這個場景他似乎在哪里見過,前世還是夢境,這些他都不得而知了。整個席間他都未飲一滴酒,但此刻他竟感覺自己像喝了十壇酒一般腦袋昏昏沉沉,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使不上勁。他搖晃著腦袋企圖使自己清醒一些,但一切都是徒勞,他像著了魔一般癡癡傻傻的站立在哪里,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甚至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是吵鬧的,施殞像一幅畫一樣定格在哪里,若是驚動了畫中人,那自己真是罪大惡極。

畫中人回過身來瞧他呆立在哪里便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少年的手掌在墻上撐了一把便輕輕巧巧的在落座在了施殞身邊,施殞將酒壺遞與他,元清擺手道:“我不會喝酒。”

“學。”施殞又再遞給他。

元清接過酒壺閉上眼睛囫圇吞下去一大口,瞬間覺得五臟六腑騰起一只火龍直沖腦門,他壓抑著自己想要叫喊出來的沖動,緊閉著眼睛捏緊了拳頭等待身體里的火龍安靜下去才如釋負重的喘出一口大氣。

“痛快吧?”施殞撐著臉看著他。

他羞得滿臉通紅,低頭摩挲著酒壺,淺笑著道:“也許喝酒也講究個緣分,我可能無福消受。”

施殞點點頭道:“也好。”接過酒壺自飲了一口。

一陣山風吹來,攜帶著山間水露的濕氣令元清立刻感到汗毛倒立,他轉身看了一看施殞,好像世間的一切事物都不會引起她的任何反應,她像一個永遠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冷嗎?”元清問道。

施殞眺望著遠處搖了搖頭,元清又接著問:“困嗎?”施殞還是搖搖頭。“那我給你吹奏一曲吧!”說完從腰間取下一支棗紅色的紫竹短笛,精精巧巧,笛子末端用隸書刻了一清字。“你會奏笛?”施殞轉過臉來問道。

“只會一些簡單的曲子。”

“奏于我聽聽。”

元清坐直了身體,手指輕輕扶住笛身,一曲竹林小調悠揚婉轉而來,像一條潔白的輕紗穿過風,穿過山林,穿過河畔穿過溪流一直到達天際,在天際撫摸了一把虛空又原路折返。施殞只覺得眼皮變得格外的沉重,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咚”的一下靠在來元清的肩上睡著了。元清的心臟里像有一百個鼓同時在擊打一般,又亂又響。但他并未停止吹奏,一直到吹奏完畢才低頭看看施殞,沒想到她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睡著了卻像個孩子一般不設任何防備。但下一刻元清就開始頭痛怎么把施殞帶下去,總不能這樣坐著直到她睡醒吧,但是她睡得這樣沉這樣甜,自己實在不忍心叫醒她。元清打算抱起施殞從院墻上跳下去,這本是一件對他來說無比簡單的事情,可是院墻上那些重重疊疊的磚瓦像故意使壞似的,在他抱起施殞剛站起身的瞬間就絆了他一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元清迅速扭轉身來背部直挺挺的摔到地面上,施殞只覺得自己從高處重重的向下摔去,接著自己跌在一個結結實實又溫暖的“床墊”上。

“床墊”悶哼了一聲,她閉著眼睛喃喃道:“身為床墊怎可嫌客人重。”

“床墊”回答道:“不重。”

施殞坐起身來,但是眼睛依舊閉著。嘟嘟囔囔道:“莫不是此地人杰地靈,床墊都成了精?待我瞧瞧,定是那個精怪在此作祟。”說完向前一撲,只覺得咬到一塊糯米豆沙糕,她咂巴著嘴說道:“不成,這糯米豆沙糕……一點甜味也沒有,若要行賄……這等次品是行不通的。不過…口感倒是細膩滑彈,糯米捶打得很到位,這點倒是值得贊賞。”

那塊豆沙糕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施殞還想再說些什么,奈何實在身困體乏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施殞迷迷瞪瞪的從床上爬起來,屋外是一片大好晴天,陽光直直的打在她臉上,她仰起頭來突然萌生出找把弓箭把它射下來的想法。低下頭來只見三個腦袋的阿莫和三個腦袋的元清一個手里提著三個水桶,一個手里拿著三個網兜呆呆的看著她。她扭著步伐走到他們面前,扯著嗓子喊道:“你!們!去!哪!兒?”

阿莫一個健步上前捂住她的嘴說道:“哎喲喂,祖宗,你小聲一點啦,老先生還在休息呢。”

元清附身哄著她道:“我們打算去抓魚給你燉醒酒湯!”

“我…和你們一塊去。”施殞透過阿莫的指縫回答道。

元清和阿莫對看了一眼確實沒法把她留在家里,只好作罷,施殞就這么一路扭著步伐深一步淺一步的隨著他們下山去了。一路上元清和阿莫一前一后的護著,眼睛直直的盯著她的腳步,稍有一步落空他們的心臟就捏緊一次,就在這樣反反復復的驚嚇中三人終于走到了山下,元清擦著腦門上的冷汗小聲說道:“這是我這輩子走過最艱難的一條路了。”阿莫則感到心臟不適,蹲坐在溪邊捂著胸口罵罵咧咧道:“要死的啦,索命鬼,天天換著花樣來索我的命啦!”

施殞全將那些話當耳旁風,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靜靜的看著四周的一切,原來這山下有一灣齊膝的小溪,溪水流動得很快,想要抓住魚恐怕得費一番功夫,所以村民們一般不在此抓魚,想吃魚只能到集市上去買。

事實證明施殞跟來是對的,阿莫和元清根本就不會抓魚,她坐在岸邊遠遠的看著他們丑態百出,竟生出一種鄙夷的心情。只見她吐掉嘴里的棗核,脫掉鞋襪挽起衣袖就下到齊小腿的水里,冰涼的溪水瞬時讓她酒意全消,接著她三下五除二的便抓了四五條魚。元清轉身震驚的問阿莫:“她經常抓魚嗎?”

阿莫搖頭道:“我沒記錯的話是第一次抓啊。”

元清撓著腦袋說:“那奇怪了,怎么這些魚跟喜歡她一樣一個個的往她懷里撞。”

這時路邊經過一位農婦,她笑容可掬的彎腰詢問施殞:“好姑娘,你抓了這么多魚我可不可以用豆腐和你換一條?”施殞指了指還站在水里傻愣著的元清說道:“我是給他抓的,你得問他。”

元清笑著說:“馮嬸,你喜歡便都拿去,不用交換。”

馮嬸微笑擺手道:“我要一條給小豆兒熬湯喝就夠了,你們抓夠了魚就快上來吧,水里涼,當心著涼了。”

三人便齊齊上了岸,施殞在水桶里選了一條最大的魚交給了馮嬸,馮嬸把魚丟進身后的背簍里,魚在背簍里拼命的跳動著,連馮嬸也跟著它擺動起來。馮嬸笑容親切的說:“謝謝你好姑娘,我回去讓我孫子小豆兒把豆腐給你們送去,你們用豆腐燉魚湯更加鮮甜。”

元清向施殞和阿莫介紹道:“馮嬸做的豆腐在我們這里是出了名的,你們一定得嘗嘗才算不枉此行。”

馮嬸害羞著擺擺手道:“你就別調侃我了,豆腐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兒,人家姑娘什么山珍海味沒有吃過呢,不和你們說了我得先走了,你們也快回去,別等會小豆子到了你們還沒到呢。”說著便歡歡喜喜的背著背簍走了,施殞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現出一瞬的赤眼。

回到院中施殞說頭暈又去睡了,老翁和元清在廳室對弈,阿莫則坐在大門前等著小豆兒的豆腐給施殞熬湯。一直等到太陽快要西偏了才遠遠的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朝著這邊跑來,他一邊跑一邊哭,小臉漲得通紅,哭得聲音都劈了。阿莫扶著他的肩問道:“怎么的啦?出什么事了啦?別哭慢慢說。”元清聽見動靜便先走出門來,老翁也杵著拐杖跟著后面趕了來。小男孩磕磕巴巴的抽泣著實在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后面跟著同村的居民阿牛,他家住在小豆兒家的隔壁,也氣喘吁吁的跑上前來,阿莫,元清,老翁三人瞬時察覺到事情不妙。小豆兒還是不停的大哭著,阿莫把他抱在懷里走進院內去,一邊嘴里唱著歌謠一邊輕輕的拍打著他的背脊安撫著他,他漸漸平復下來,慢慢睡了過去。

門外元清詢問阿牛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阿牛未語先凝噎:“馮嬸,死了!”阿牛艱難的吐出這四個字,元清和老翁如同晴天霹靂,施殞從房間里緩緩走出來,阿牛接著說:“她跟你們道別以后一刻也不耽誤的朝家里走,結果一個沒注意腳踩在了路邊的青苔上崴了一下腳跌坐在路坎上,魚從背簍里打翻了出去掉在了半山坡上,她估量著沒多遠就去撿,結果那土是松動的,她剛踩下去就腳底一滑從山上滑了下去頭撞到了石頭,當時她只覺得頭疼,但是并未有任何外傷,還爬起來把魚撿起回家來了。結果把魚宰殺好正在熬湯的時候鼻子里就不停的冒血出來,小豆兒瞧見了跑來喊我們,我們問她原因她這才說自己摔了一跤,接著鼻子耳朵都往外冒血我讓我媳婦去喊大夫,大夫還沒來馮嬸就走了。”說罷嗚嗚咽咽的又哭了起來。

“那馮嬸現在在哪里?”元清眼眶通紅,嗓音嘶啞的問道。

“現在還在屋里,我們知道褚老年事已高本不該了叨擾的,但是褚老一向德高望重,大家都愿意聽從褚老的安排,還希望褚老能費心替小豆兒做做主。”說著向老翁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如今已經奔走不動了,讓我徒弟元清替我全權處理好嗎?眼下當務之急是先置辦好馮嬸的喪事,其次是安頓好小豆兒的去處。”老翁一字一頓的吩咐道。

施殞站在院內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聽了個一清二楚,她轉過身來只見阿莫抱著小豆兒在院里來回走動著,小家伙在睡夢中也還抽抽嗒嗒個不停。馮嬸的魂魄始終跟著小豆兒,她捶胸頓足的痛哭著,然而小豆兒卻再也聽不見她看不見她,他們已經陰陽兩隔。

施殞隱了身向魂魄招了招手,馮嬸抬起頭來見施殞招呼著她略有些驚異之色,但想起剛才見到她時她不同尋常的談吐舉止就懷疑她非尋常人家,卻沒想到她竟然能看見魂魄,也許她能幫助自己還陽也是未可知,便擦干凈眼淚向施殞小跑而來。“好姑娘,你能看得見我一定有辦法讓我還陽對不對?”她握緊緊握住施殞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施殞搖了搖頭道:“對不住,我不能助你還陽,我的職責是為你渡魂往生。”

馮嬸慌忙甩開施殞的手連連后退道:“不,我不能往生,小豆兒還那么小,他爹爹和爺爺已經去了,他娘又拋棄了他。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我要是去了沒有我他該怎么過活呀!”說罷雙手捂著臉嗚嗚咽咽的大哭起來。

施殞走上前去把她的手臂從臉上拉開,指著阿莫和小豆兒的方向道:“你看,現在沒有你他也能安然入睡,他的命運與你息息相關,但你卻不是唯一能夠主導他命運的人。你我之間也算有些善緣,我許諾你,我會幫豆兒尋一處好人家,讓他余生有一個平定安穩的生活。”

“可是我這心里放不下他啊!”馮嬸哭著重重的捶打著自己,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如此她也感受不到一點疼痛,因為此時的她只是一個虛空的靈魂而已。

“活著的人會放下過去繼續生活,放不下前塵往事的反而是死了的人。你執念深重不愿渡魂往生,卻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實。隨我走吧,今生你早年喪夫晚年喪子,獨自撫養孫子卻未能見他長大便草草了結此生,今生太苦,來世投個好人家過個安逸舒心的生活。”施殞牽著她的手便走入了虛空。

老翁,元清,阿牛在門外大致安排了一下,元清擦了一把眼淚吩咐道:“阿牛哥,你先回去告知一下大家,我安頓好老師和客人就來。”

“好。”阿牛應聲便向山下奔去。

元清扶著老翁走進院來,看見阿莫懷里熟睡的小豆兒老翁終于忍不住傷心的哭了起來,“可憐的孩子,今后該如何是好。”元清與阿莫聞言也陪同著一起哭將起來。

此時施殞從廳室里清清冷冷的走了出來,見他三人哭作一團,心中竟也生出一絲不為人覺的異樣來。想來她早已看慣生死又不通情理是絕無可能做到感同身受的,大抵是元清拼命擦去淚水的悲愴,老翁胸腔起起伏伏發出的哀嘆,還有阿莫摩挲著小豆兒額頭的憐惜,都宛如一滴滴雨水敲擊著她堅如磐石的心。

元清抬起頭來見施殞安安靜靜的婷立在一旁,心里竟感到許多寬慰。施殞見他們情緒有所緩和便走上前去勸慰道:“哀極傷身,還望珍重!”

阿莫也自抹了把淚水道:“阿殞說得對啦,我們心疼這個小家伙就更應該要打起精神來為他找個好去處,這點才是最重要的。”

老翁連連點頭道:“是,阿莫小友說得是。”

“我是這樣想的哦,阿殞,你跟著元清一起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幫一下,我就留下來照顧老先生和小豆子,等你們都安置好了我們再來,我這樣安排好不啦?”

老翁頗有為難的說:“這次還是元清第一次自己去處理人情事務,雖說有施殞小友幫襯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可是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去操持喪事實在是心中有愧。”

“褚老若沒忘記,我最不避諱的就是喪事。”施殞以一種了然于胸的目光望著老翁。

老翁心領神會莞爾一笑道:“看來施殞小友終于想起來老朽了,我這副模樣沒讓你失望吧!”

“你如今已是一方居士德高望重受人敬仰,哪里能與昔日黃口小兒相提并論。況且生老病死皆應自然,談何失望。”

阿莫和元清兩兩相看,云里霧里的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老翁接著說道:“那我便不與你客套了,馮嬸的事,勞您多多費心了。”說完竟躬下身子對施殞恭敬一拜。

元清見施殞腰板挺得直直的受著老翁的拜禮,連忙按著她向老翁回拜嘴里念念有詞道:“老人家向你行禮的時候一定要回拜,不然要折壽的!”

阿莫白了一眼施殞便抱著小豆子走開了,這些禮儀規矩他沒教一萬遍也教了八千遍了,然而施殞就像封了三百層蠟的石像一樣密不透風,愣是一點也沒滲透到她的腦子里。

老翁又囑咐了元清幾句,隨后施殞便和元清動身了,阿莫又接著囑咐道:“你們求人家辦事要禮節周到不要指手畫腳的,特別是阿殞啦,你不懂這些人情世故你就站在旁邊出出主意好叻,出面的事情就讓元清去做。吶,我這里還有些銀兩都拿去用了,不夠我再想辦法。總之不要鋪張浪費但也不能寒酸潦倒,中規中矩的才不會做被人家說笑,小豆兒以后才不會被人家欺負的。”

元清本想要謝絕的,卻被老翁攔住了,他擺擺手道:“收下吧,客人的心意,婉拒了反而失禮了。”

元清接過錢袋來對他們主仆二人的仗義之舉感到無比欽佩,重重的向他們拱手一拜,施殞將他扶起二人便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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