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吧。”

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是折憲語氣肯定。

折憲望著韓季那平淡的臉龐，雖然從韓季臉上看不出什么異樣，可折憲心中有一個直覺，甚至不需要這個直覺，折憲就能確定是韓季救走了那兩人。

“九娘子在說什么？”韓季面露惑色。

他其實知道折憲話語所指，不過，折憲想要他這么簡單就讓他坦白，未免天真。

折憲定定地看著韓季的臉，但是韓季掩藏地太好，折憲在他臉上看到了鎮定，冷靜，恬然，就是沒有一絲躲閃。

或許，真的不是他。

折憲收回目光。

“我不知道你怎么辦到的，但是你瞞不過我，說吧，你把他們藏到哪里去了？你還沒那個能耐把她們送出折府。”

“抱歉，我不清楚九娘子在說什么，如果九娘子是說我與今晚的事情有關的話…那今晚的事情你是看見了的……”

“好了！不必說了…！”

聽韓季提起，折憲又想到先前看見的畫面，折憲目光轉向一邊，望著迎寒的冬梅，面頰開始有些發燙。

“你可以不承認，但是只要人還在府里，我就會把她們找出來。”

折憲聲音里沒有了之前的淡然與肯定，但依舊堅決。

“九娘子誤會我了……”

韓季手指摩挲香爐冰涼的外殼，聲音還是那么從容不迫。

“不。”

折憲打斷他，秋眸抬起來與韓季直視，那銳利的眸光仿佛穿透了韓季的身體，

“誤不誤會，你自己心里才清楚。”

韓季自然不會這么簡單就露餡，他不在意地一笑，轉移話題道：“九娘子說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對了，九娘子的身體沒事吧？”

折憲的臉頰染上了熏紅，眉眼間也有一絲疲色，顯然前日染了的風寒還沒好。

風寒當然沒這么快好，韓季所以發問，除了轉移話題，還因為折憲所以會染恙，某種意義上是他的原因。

折憲聲音轉冷，可是話未說完就不禁捂嘴咳嗽起來，“我很好，咳咳咳…”

似是折憲急促咳嗽出的氣流的影響，一枚雪華吹落至韓季的鼻尖。

感受著鼻尖泠泠涼意，韓季幽幽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

折憲秋眸稍微收縮，咳嗽有所減緩，呼吸倏然間慢了小半拍。

但還沒等她作出回應，韓季已經轉移話題道：

“那個，額，明日前去府谷縣，我可以一起嗎？”

折憲目光中露出疑色，不解道：“你不是才問可不可以不去嗎？”

韓季訕訕道：“那個，我臨時覺得自己也應該去府谷向老夫人表達一下心意，而且，九娘子的煙花也需要我的幫忙，不是么？”

“信你才有鬼了…”折憲不相信韓季說的是實話，但對于韓季為什么突然改變了主意，她不感興趣。

她確實需要韓季幫忙準備煙花，這種東西是韓季搗鼓出來的，有韓季跟著她會放心不少。

“明日巳時出發。”

“多謝九娘子。”

韓季拱手稱謝，心中卻想到了入夜時張老四對他說的話：

“那個啊……棄疾……”

“老四哥，怎么了，銀錢還不夠？”

“啊，不是不是——其實，那個，我是說……”張老四低著頭，有些結巴。

韓季淡淡一笑，“老四哥想跟我說什么？”

張老四遲疑了一下，終是道：“那天晚上你不是找我打聽了一件事嗎？”

韓季先是茫然，隨后神經一緊，眼睛微微一亮，果不其然，他馬上就聽張老四道：

“那件事情，我幫你打聽到一些眉目了……”

收回思緒，韓季直起身，跟在折憲身側，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折憲一眼。

他只能看到折憲的側臉，那張臉因為風寒染上了一絲病態的潮紅，因為臨時外出的緣故，沒有經過梳理，額角和耳邊垂下的發絲有些不聽話的翹起。

府谷……

折家。

韓季目光微凝。

不管承不承認自己的這個身份，他都要去府谷見一見自己的那個“二姊”。

…

因為明日就要出發前去府谷，所以這日晚上折憲其實并未去書房。

韓季隨送折憲返回她的院子，本該離去的他在走出幾步后忽又掉頭回返。

他沒有走院門，而是之間借力從院墻上翻進了院子，落地輕緩，然后一路不發出聲響地來到了側院的書房。

書房門并沒有關緊。

“你們還在吧？”

掬月和弄香從珠簾后探出頭來，弄香面露喜意，掬月只是簡單一點頭。

今晚和韓季做的那件事情讓掬月心神恍惚，雖然知道那是在演戲給折憲看，但她總是忍不住回想，一想起面頰就有點發燙。

掬月不經意地偷偷抿了一下嘴唇，貝齒輕咬。

“你的計劃是什么？我觀察過了，折府護衛極多，我們出不去。”她開口道。

韓季輕輕一笑，“你們只需要在這里等一晚上，明天我就有辦法把你們帶出去了。”

“明天？”

“嗯，”韓季點頭，“明天所有在新泰的折家人都要啟程去府谷，給折家老夫人祝壽，所以明天就是我們的機會。”

“你有什么打算？”掬月皺眉問道。

…

“這就是你的計劃？”掬月手里抓著一件粗布衣裙，有些嫌棄地丟到了一旁，看也不再看一眼。

韓季傻眼，沒想到都到這時候了，這小娘子還跟他鬧潔癖。

他為了搞來這兩套衣服，可是把能求的人都暗中求了一遍。

就這，他都已經盡己所能為她找來了最干凈的。

再不滿意，韓季也沒辦法了。

韓季嘴角一抽：“對，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你要是還有其他好辦法，大可按照你自己的辦法來。要是沒有，現在就換上衣服跟我走，混出折府后，你們趁亂自己找一個時機暗中離開。”

掬月不為所動，沉著臉沒說話。

“咦，你倆在干嘛，快快快我這身裙子好不好看？”

弄香沒有掬月那么多想法，早就跑到簾幕后面窸窸窣窣地換好了衣服。

她拖著衣裙走出來，原本好好的一套齊地短裳，因為弄香身材嬌小，硬生生地給穿出了長裙的味道。

弄香見二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捏起手指頭，不自然地訕訕笑道：

“這個……難道不是裙子嗎？”

掬月不忍直視，撇開了視線。

韓季亦隨之收回視線，繼續看著掬月：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你也別想著等折家人走了再逃，折九娘子已經猜到我把你們藏起來了，只是暫時沒發現你們在這里而已，等她們走了，折府依舊戒備森嚴，你們那時想走也走不了了。”

掬月冷冰冰瞧了他一眼，她其實知道韓季說的是實話，現實如此，由不得她講究。

“讓開。”

掬月撿起衣裳，粗暴地撞開韓季，走向了屏風之后。

韓季倉促間被撞得一個踉蹌，忍不住低聲道了一句“狗咬呂洞賓……”

…

潛入計劃進行得很成功。

當車隊在折府大門外連成一條長龍時，沒有人發現有兩個身量稍小的婢女混入了隊伍之中。

包括韓季本人。

“在看什么？”

作為折家第三實權人物，同時又是長輩們捧在手心里的珍寶，折憲的馬車位于車隊的正中央，與折從遠和折嗣昌折從志父子的馬車緊挨著。

這個位置，在遇到襲擊時最為安全。

不過若是逃跑的話，就另說了，位于正中心的，自然不比位于外圍的容易逃脫。

折憲抬眸看向車窗外在四下張望的韓季，眸底閃過一絲異色。

其實自從那日與弄香掬月二人相遇后，折憲就知道韓季與二人關系匪淺，這意味著韓季很有可能會出手相助二人。

事實看來，韓季似乎確實這么做了，可她找不到證據。

她可以調動人馬來監視韓季，這本無可厚非，甚至是她的義務。

可她沒有，她甚至沒有把自己的懷疑告訴兄長和大父。

她想做什么，等著韓季向她自首？

折憲知道韓季終會那么做，但那時，那兩人恐怕早就被韓季送走了。

可折憲她們已經把整個折府都掀了一個底朝天了，沒有任何發現，二人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

望著韓季的臉龐，折憲目光復雜。

韓季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過于明顯了，于是急忙收回視線，隨口找了一個借口敷衍道：

“老四哥也要回府谷，我卻沒有見到他，便想找找他在哪里。”

折憲將視線轉移，淡淡道：“那個張老四？他是下人，跟在車隊的最后面，你見不到他的。”

韓季“面露失望”，道：“是嗎，我還想怎么沒見到他的人呢……”

“你真的是在看張老四嗎……”折憲低聲呢喃。

“九娘子說什么？”韓季沒聽清楚她說了什么。

折憲望著窗弦，心里又想到了昨晚見到的那一幕，那個躲藏在韓季懷里的，應該只是府里的一個小婢女。

其實折憲所想并不是韓季把弄香掬月二人藏進了車隊里，她沒有意識到那么深的地步。

她只以為韓季四下張望，是在找尋她昨日見到的那個小婢女。

想到韓季和那婢女做的那些事，想到被她捉見時，韓季把那婢女緊緊護在身后的情形，折憲不禁輕咬貝齒。

那婢女有那么好嗎，一個婢女而已，那么黑瘦的一小個，有什么好的……

“我說，香爐離得太遠了，你上車廂來吧。”

車隊，浩浩湯湯地起行了。

韓季坐在車廂角落，離折憲遠遠的，他倒不是因孤男寡女而害羞，就算害羞，也輪不到折憲，兩人都孤男寡女那么久了。

他之所以龜縮于角落，只是覺得，這車廂里的氣氛：

實在有些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