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九十年代的街道，街頭巷尾是狹窄的，城市還未建起那么多的高樓大廈。所謂的城市和農(nóng)村的區(qū)別，不過是城市的樓會高一些，電梯都不普及。賤花是隨著所謂的師父，來到了城市。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好幾個從別處村來的小孩子，有男有女，通通都是一副面黃肌瘦的樣子。白日里他們聚在一處僻靜的小屋內(nèi)，練習著夜晚要表演的雜技。頂碗，疊羅漢，踩高蹺，折斷胳膊，用脖子頂住紅纓槍，在高空的鋼絲中行走…….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拿著銅鑼的師父，身后跟著幾個今天要賣藝的孩子。找到一處人流密集處，開始敲鑼地吸引著看客。當人越來越多的時候，孩子們的表演由簡單到難，最后甚至是到了玩命的地步。

當賤花看到被折斷手的師哥，被師父強硬地踩著手，利用身體在扭著胳膊滾了一圈，生生將胳膊折了三百六十度時，她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圍觀的群眾們，自然是覺得精彩，來看的人越來越多。

師哥的臉憋得通紅，痛得表情猙獰著，師父仍沒松開，而是瞧著銅鑼：“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等待著觀眾投錢的空隙里，師哥就這么躺在地上，繼續(xù)旋轉著。

一旁的小師弟，顫顫巍巍地往頭上頂著碗，一個，兩個，三個地摞在頭頂。兩個年紀比較大的師哥，一個拿著紅纓槍，對準對方的脖子捅過去，另一個鼓足了力氣，運用著所謂的氣功，滿臉憋氣地死死抵著紅纓槍的槍頭。

小師妹踩在高蹺上，圍著場子一圈又一圈的轉著。而賤花站在高高的梯架上，準備踩上安排的鋼絲繩上。銅鑼不再敲了，師父拿著銅鑼，去接丟在里面一塊，五毛不等的散錢。在地上的師哥起身了，活動著自己的肩膀，咔嗤一聲響地把胳膊接了回去。

一把紅纓槍從師哥手中投到了踩高蹺的師妹手里，師妹則甩到了賤花的手里。賤花手心冒汗地抓緊著紅纓槍，抿緊嘴唇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上了鋼絲繩。群眾的呼喊聲，師父大力敲鑼的動靜，讓賤花晃著神。

一步，兩步，三步……底下的人看得不真切，她的大腦屏蔽掉了視覺和聽覺，仿佛這里只剩下她一人，命若琴弦地走著一條晃晃悠悠的鋼絲繩。在她幾乎適應地走到一半時，余光不知為何瞟到了兩個背著書包的小朋友，他們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仰望著賤花。

賤花呆滯地停在半空中，她開始頭暈目眩。她想起自己的小學課本，用了一半的鉛筆，破舊的文具盒，還有那個臟兮兮的書包。學?！?我應該也是在學校的年紀?。〗又碜右煌幔诒娙说捏@叫中，從高高的鋼絲繩摔下來。

眼睛砸在了碎石上，紅色占據(jù)了她的視野。圍觀的人鳥獸般地散開了，她動彈不得趴在地上，連疼都變得麻木了?！皼]用的東西！”熟悉的罵聲，師父拉起她就甩她兩耳光。在見到她雙眼血紅一片后，不慌不忙地對其他師兄弟道：“今天先收拾東西回家，我?guī)ピ\所看看。”

賤花說到這里，好似回到當年摔下的慘狀下，不自覺地摸著自己的眼洞。美奈聽不太懂，卻也體會到了她的傷心和痛楚。沈微甜忍不住摟住賤花的肩膀，輕聲地說：“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忘了吧！”

“你高考完了？在學校是不是很開心？”賤花拉住她的衣角，迫切地想要知道關于她的校園生活。沈微甜遙想著自己的十幾年的學習生涯，在那些熬夜念書的痛苦期，與賤花的賣藝生涯相比，壓根不值得一提。

顏明風看出了她當下的窘迫，接了賤花的話茬：“她啊，學習就那樣吧！每次大考都發(fā)揮得很不錯。在學校默默無聞，在家搞笑女?！辟v花的理解能力，過于低下了，她聽得很開心，以為這就是沈微甜的生活：“真好??！”

“我在夢里的話，可以恢復賤花的眼睛嗎？”沈微甜的疑問，讓美奈震驚了好一會兒：“元氣，你不是醫(yī)生吧？”“醫(yī)生也不能讓沒眼珠的人，長出眼珠子吧！”顏明風的質(zhì)疑，讓她燃起的信心，驟然間的冷卻下去了。

“可以的。”溫景樂出現(xiàn)在門口的瞬間，她仍忍不住的雙眼酸痛。要離別了啊，再也不會見到了。賤花高興得像個孩子般，握緊沈微甜的手：“真的嗎？光！你真的可以恢復我的眼睛嗎？”

賤花的神情，完全是把沈微甜當做一個神般看待。沈微甜壓力山大地望向溫景樂：“你為什么這么確定？”溫景樂毫不躲閃的眼神里，散發(fā)著信心滿滿：“微甜，在這個世界里，你什么都可以做到?！?

顏明風不悅地看向溫景樂：“你沒有考慮過她的身體狀況嗎？沈微甜一旦控夢的話，身體會不舒服的?！薄拔也恢?。”溫景樂黯然失色地靠在門口：“對不起，我以為…….”“你以為什么？你以為她是可以一直跟你們這種死人，永遠在一起嗎？”顏明風失了風度，口不擇言地責難著他。

“我希望你們都能開心。我寧愿永遠退出我的夢境，我會給你們想要的東西。這就是冥冥之中我們相遇的原因。”沈微甜克制冷靜地講出這番話，美奈憶起初見她時，她還是個大喊大叫的孩子。

美奈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活躍氛圍著說：“元氣，是我們這里最成熟的人呢！”沈微甜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她垂下頭哭得抽搐起來：“成為大人的第一步，就是要學會面對離別?？墒俏摇?我一點也不想離開這個夢境，在這里的我，才是真實的我?！?

賤花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倒是被她情緒感染得哇哇大哭起來：“我想回家！可是我已經(jīng)連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真是的，你們哭得我都想哭了…….”美奈擦拭著鼻子，淚水已然沖破了防線。三個女人哭作一團的場景，讓顏明風后怕地退后了一步：“你們…….”

“能哭的時候，就盡情的哭吧！淚水也是很好的東西?！睖鼐皹肺亲?，鼻音重重地道：“某一天想起自己今天的眼淚，慶幸有人陪著自己一起痛哭過，倒也不寂寞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