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張曉林跟室友在寢室玩撲克，不賭錢，輸家罰做俯臥撐。張曉林剛學會不久，牌打得臭，幸虧身體本錢夠，一場下來幾百個標準的俯臥撐不過如此。

幾個人玩得正高興，寢室里的公用電話響了起來。這種時刻，張曉林最漠然，因為一個學期都要結束了，從沒有一個電話是找他的，實在沒必要瞎激動。嚴永寧則是接電話最積極的那一個，倒不是找他的電話最多，而是他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跟妹子搭上話的機會。

“喂，這里是男生一號樓413寢室，我是人見人愛的小嚴同學……請問找哪位？”

看他講電話的騷氣樣，其他人只想拿拖鞋丟他。

“啊，找張曉林同學，我耳朵沒問題吧……OK，OK，稍等，稍等！”

嚴永寧講個電話低頭哈腰一臉媚態的樣子真讓同為七尺男兒的室友們不恥。

電話里找張曉林的是向冬晴，約他明晚一起吃晚飯。上次見面兩人互留了寢室電話，幾天后派上了用場。

張曉林想找個借口推脫。他不想答應的理由有兩個——

上次冬晴已經請過一次客，這次再吃飯，怎么也不好意思再讓她請了，打腫臉也得回請一次，但是一餐花銷近百塊，想想就覺得對不起起早貪黑掙著辛苦錢的爹媽。

他懷疑冬晴可能對他有點意思，上次分別前她那幾句話把他搞懵了，不知道那是開個玩笑而已還是有幾分認真，無論如何再見面估計都有幾分尷尬。

他沒一口拒絕，更沒有一口答應。正當他撓頭想著借口時，冬晴先開口說：“一起吃個晚飯，明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啊？”張曉林笑著啟發說，“有個室友上個月過生日，我們在寢室里幫他慶祝，簡直玩瘋了……”

“除了你，我在這里跟誰都不熟。”

張曉林這才意識到，冬晴還是原來的冬晴，無論模樣怎么變，那孤傲冰冷的性格一點沒變。

小學時候，向冬晴驕傲得沒有朋友，無論男生女生，在你面前永遠一副你高攀不上的姿態。

張曉林跟她同桌過兩年，但是彼此間的隔閡就像課桌上的三八線一樣牢不可破。現在同在異鄉為異客，彼此間的距離突然拉近了。

他的腦海里突地浮現出一個曾經熟悉的小女生形象——扎著兩條左右叉開的羊角辮，下巴仰起十五度，黑黑的臉盤里嵌著一對瞅誰都不順眼的眸子。

“行，明天見。”張曉林覺得冬晴其實挺可憐，想想生日當天她孤零零吃晚飯的樣子便不落忍，咬牙說，“這頓我請。”

第二天見面，冬晴化了淡淡的妝，穿著雪白的短款羽絨服，好一朵凌寒的雪梅花。

張曉林問：“去哪里吃？”

“當真你請？”

“還能有假？”張曉林拍了拍鼓鼓的褲兜，嘚瑟說，“瞅見沒，這就是底氣！”

可惜冬晴沒有給他展示底氣的機會，領著他去了學校里的一號食堂。

雖說過生日吃食堂挺意外，但是他并不反感冬晴這個選擇，只是口頭上還是要客套一番，讓冬晴別故意替他省錢。

冬晴卻不以為意，說今天晚上吃什么無所謂，重要的是飯后的節目。

飯后還有節目？張曉林有點好奇，尤其想知道那節目要花錢嗎？冬晴賣了個關子，暫時保密。

張曉林的胃口一如既往的好，雖然菜都是冬晴點的，偏偏每一樣都正對他的口味。托冬晴的福，今晚是他在大學食堂里吃得最豐盛的一頓。如果不是冬晴過生日，他怎么舍得點上三葷一素一湯。

相反，親自點菜的冬晴吃得卻很少，似乎只吃了點素喝了些湯而已。

張曉林勸她也吃點肉，她卻說油膩膩的不好吃。

不喜歡吃還點？

看別人餓死鬼投胎一樣掃蕩食物，比自己吃山珍海味還過癮，冬晴給的理由讓張曉林無言以對。

吃過食堂以后，天已經黑盡，借著校園里朦朧的夜燈，兩人肩并肩慢慢往校外走。

“田巧英的生日是哪天？”

“農歷三月二十。”張曉林脫口而出，卻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問起巧英的生日，“怎么啦？”

“沒什么，只是檢驗下她值不值得我羨慕罷了。”冬晴扯了扯張曉林的衣袖，“誒，今天農歷臘月十二，我的生日。”

張曉林以為她想收到祝福，立馬送上一句：“生日快……”

“今年免了，明年再說。”向冬晴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說完。

飯后的節目原來是唱K，向冬晴提前訂好一個小包房。張曉林從沒有進過KTV，什么都不懂，但是沒關系，擺弄設備的事交給冬晴就好了，他只管想想待會兒點什么歌就行。

“我先為你唱一首生日歌吧。”

“唱來唱去都一句，沒意思。”

“唱了中文版，再來一次英文版，怎么樣？”

“我想聽鄭智化的那首生日快樂歌。”

張曉林也算得上聽鄭智化的磁帶長大的，那首跟生日相關的歌他會唱，但是不喜歡唱，太傷感。

偏偏冬晴就要聽他唱這一首。

“你的生日讓我想起，一個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頭，我以為他要乞求什么，他卻總是搖搖頭，他說今天是他的生日，卻沒人祝他生日快樂……這個朋友早已不知下落，眼前的我有一點失落，這世界有些人一無所有，有些人卻得到太多，所以我最親愛的朋友，請你珍惜你的擁有，雖然是一首生日才唱的歌，愿永遠陪伴你左右，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握著我的手，跟我一起唱這首生日快樂歌……”

一曲唱罷，張曉林平平無奇的歌喉居然讓冬晴感動得淚水漣漣。

張曉林看得出來，向冬晴是孤獨的，并沒有因為離開齊福村那個她討厭的家一顆漂泊的心就在縣城找到了歸宿。

你來我往，唱了幾首耳熟能詳的老歌后，一首男女對唱的《明明白白我的心》點亮屏幕。

“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曾經為愛傷透了心，為什么甜密的夢容易醒……”

冬晴唱了女聲部分，把張曉林從沙發里拽了出來。

“……溫柔的眼睛，你有善解人意的心靈，如果你愿意，請讓我靠近，我想你會明白我的心……”

張曉林接上男聲部分，唱完后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冬晴凝望著張曉林的眼睛，接著唱：“星光燦爛風兒輕，最是寂寞女兒心，告別舊日戀情，把那創傷撫平，不再流淚到天明……”

“我，明明……”張曉林突然卡住了，眼眶中淚光閃閃，帶著歉意說，“對不起，我唱不下去了。”

一首深情款款的歌，對唱的人卻不是巧英，張曉林越唱越別扭。

冬晴說：“沒關系，我們可以重新來一次。”

張曉林搖搖頭，放下話筒，再說一次對不起，然后離開了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