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九早上丑時剛過一刻,蘇姀便輕輕的起了身。蘇姀起身點了燈,拿了紙研了磨,提筆便寫。
夜里畢竟寒冷些,蘇姀大病初愈,身體還未調養好,便咳了幾聲。這幾聲咳聲驚醒了在睡偏房翠茗,翠茗悄悄的穿了衣物披了外衣提了燈籠出來看到蘇姀的屋里亮著燈,便來了蘇姀的房屋。
蘇姀剛放下筆,就聽到屋外翠茗敲門的聲音:“蘇妹妹,你這么早起?!碧K姀只好過去開門,翠茗進了屋發現蘇姀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一樣。就問:“可是想家了?”
蘇姀不知怎么答,便點了點頭。翠茗走過去輕輕的把蘇姀摟在懷里,像她這么小便流落他鄉的,想必家里有什么事故,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勸。在翠茗懷里,先開始蘇姀只小聲地啜泣著,到后面便失聲哭了出來。翠茗拿了絹帕給她。翠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知是不好,突然想起前兩日主人說的那句:“哀莫大于心死。”突然就明白了她的那場病因。翠茗雖被父親賣到人販子那里,但好在父母都還健在,而且是家里太窮了,為了活命只好如此,所以翠茗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安安靜靜地抱著她。
約是哭夠了,蘇姀拿了絹帕擦了臉,平復了心緒,淡淡的說:“多謝姐姐關心,你去安息吧,我這就睡下?!?
今日是我父母家人的忌日,去年的今天,天氣陰沉沉的。臨近過年,大人們都忙著置辦年貨,而我們只需玩樂就好了。那天我如往常一樣和我的婢子趁父母不注意,偷偷外出去城外的七里街去玩。往常時候在中午時候父親大人都會派人來尋我們回去,只那日很久都沒人來。我以為是父親太忙了,忘記了,便也沒多想。后面到傍晚時候仍不見人來,我和婢子便自行回去,想著今日鐵定要被父親大人罵了。可剛到門口卻發現我們家竟被官府給圍包了,我不知發生了什么,便想進去看個究竟。可我剛要進門便一把被一個在周邊賣魚的老伯的人給拉到一邊小聲的說:“快跑,他們在尋你?!蔽也恢l生了什么,拉著婢子就跑。驚恐的看著那一群群官兵,就忙跑到了我的乳母家。此后乳母想帶我來投奔我舅舅,他們家遠在長安??芍型境隽耸鹿饰冶爿氜D流落到了洛陽?!?
翠茗聽她說要繼續睡了,便忙把她安置好,想著天色還早,便自己也回房躺著了。
此時,蘇姀等再過了半個時辰,約莫著翠茗已然睡下了,自己又悄悄的的起身。天還是很暗,蘇姀推開門,提了燈,拿了桌子上剛寫好的悼文來到院子里。
天兒是冷極了,可蘇姀不覺得,只魔怔似的往外走。外面的雪還未融化殆盡,天上不知何時又洋洋灑灑下了雪來。蘇姀裹了裹身上的披風,一路小走來到了離集芳殿較近的一顆梨樹下。蘇姀把燈掛在梨樹枝椏上,然后朝著東南方向跪下,叩了三個頭,哭道:“父親,母親,女兒不孝,女兒不孝……”
哭了良久,蘇姀緩緩的抬手把剛寫好的悼文引了火,一雙哀怨的眼眸直直的盯著火焰毫無光澤,嘴里輕念道:“去年今日,姑蘇故里,二老血流滿家園,大雪無情冷漫蓋。今年此時,洛陽城中,兒本投路無門,險以輕生;然因父母庇佑,得遇淑人,救兒一命。現以雪為憑,遙祭雙親:一望您二人在天上能安心,勿要掛念兒;二兒在此立誓必找出元兇,為父母雙親洗去冤屈。他日歸鄉,兒定立排位,迎二老仙魂歸家!”隨蘇后姀又拜了三拜。此時蘇姀不知,百萃居的那位公子早已立在窗前,靜靜的看著她看了做完了整個祭奠。
祭奠罷,蘇姀又跪了良久,一直到身上接近僵冷才要起身,可惜由于跪了良久又加上夜十分的冷,本就沒有好透的身體卻再也經不起這樣的哀傷和折騰,蘇姀一下子昏死了去。
這位公子看著她暈倒了,又站定了一會兒,外面的雪下的越發大了。不一會兒她暗紅色的披風被雪輕掩了去。這公子輕嘆一聲,終于忍不住一個飛身跳到窗戶外落地,地上的雪竟沒有一絲的痕跡。所謂的踏雪無痕,也不過如此。
男子來到蘇姀身邊,輕探鼻息,心里嘆道:還好,不晚。轉而抱起蘇姀輕輕的走進蘇姀住的百萃居,男子把蘇姀在屋里安置好,又替她把脈,確認無虞后轉身便離開了。
蘇姀看著翠茗說道:“姐姐,我知你們是鐘鳴鼎食之家,在這里祭奠是極不妥當的行為,只今日妹妹求你讓我再次祭奠一番,可好?”
翠茗明知這樣不對,卻也沒辦法拒絕,好在不用焚香點燭,就應允下來。蘇姀只她雖然為難卻也還是答應了自己的要求,感激的跪下像翠茗行了一個大禮。驚的翠茗忙扶起蘇姀道:“快些吧,再晚些怕是她們都起了?!碧K姀起身,超著東南方向跪下,叩了三個頭,然后哭道:“父親,母親,女兒不孝,女兒不孝……”
哭了許久,蘇姀抬手把寫好的悼文給燒了,最后說道:“今日此時,洛陽城中,以雪為寄,遙祭父親母親,望您二人在天上能過的開心,勿要掛念我。他日歸鄉,姀兒定立排位,迎二老仙魂回家!”翠茗在后面默默地隨蘇姀拜了三拜。
翠茗起身,扶起蘇姀道:“地上寒氣重,起身吧。”蘇姀起身隨翠茗進了屋,身上早已凍的冰冷,翠茗便讓她再去床上躺會兒,蘇姀扭不過她只好回到床上躺著。蘇姀夜里一夜無眠,又在外凍了許久,流了那么多淚,這會兒回到床上,竟漸漸的睡了去。
清早翠榮起床想伺候蘇姀起床用膳,被翠茗攔下道:“娘子夜里睡的晚,莫吵她,只先留了飯菜等她起身再吃吧?!贝錁s答應便下去忙了。翠茗只知昨夜蘇姀夜半哭了良久,卻不知蘇姀祭奠家人之事。只輕悄悄的來到蘇姀屋里,看蘇姀是氣息平穩,又試著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確認并未發燒后才出去。
蘇姀夜里一夜無眠,又在外凍了許久,流了那么多淚。這會兒了昏睡了去,也不見得不是好事。蘇姀一直睡到了晌午才醒,想來是了卻了一樁心事,醒來的時候竟覺得身體輕松了大半,精神也好了許多,只是她怎么卻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到百萃居的。翠榮一行人忙伺候蘇姀盥洗用飯,不在話下。
臘月的清早的冬陽溫暖而不耀眼,夙兮和柳傾然一行人昨日被馬伯安排住進了擷香院,高陽李先生則去了后院陪主人住。這些人一早便來到了主人這里問安。夙兮著了墨紫的齊胸襦裙,外又穿了狐皮半袖,精致的臉上化了應景的梅花妝。柳傾然則如昨日一樣,一身淺淡的交頸儒裙外披著白色的風衣。夙兮一路上步子不由得加快,后面的柳傾然和婢子們也不由得提快了腳步。夙兮剛進屋就看到在軟榻上坐著的正在和李先生下棋的男子,這么久沒見,他竟一點兒也沒變,他可有像我想他般這樣的想我……
在一旁立著的高陽和馬伯看到了夙兮的到來,忙迎了進來,至此二人的棋也先停了。夙兮帶著柳傾然忙像主人行禮。這男子說了句:“起身吧,時隔兩年,倒不是你也變的開始拘起這些虛禮來了。”夙兮聽到后暗暗欣喜:“原來他也曾想到過我?!?
夙兮心里欣喜,臉上也是風情無限,笑盈盈的說著:“我行的是給瓊皇叔的禮,倒不是給你的?!北揪褪莾A國傾城的容顏上再加三分春色,一時間屋子的人竟都被她的笑吸引了去。
那男子端起茶,喝了口茶問道:“近來可好?”
“有勞皇叔掛念,夙兮好的很?!辟碣庾灶櫟淖拢R伯給她沏了杯茶端了過來。“謝馬伯。傾然過來,見過主人?!?
柳傾然自從進了屋便小心的低著頭怯懦的跟在夙兮后面,此時便更加小心翼翼的上前行大禮:“民女柳傾然參見瓊王殿下!”那端著茶杯的如玉般的男子聽到這話有些恍惚,輕嘆道:“許久沒人這樣了……你且起身吧,此后如他們一樣,叫主人就好。以后你便跟著夙兮就好了?!?
“是,主人?!绷鴥A然起身默默地回到夙兮身后。
高陽站在旁邊望著心里有些癢癢的道:“夙兮你都有徒弟了,不行,我也要找個徒弟來繼承所學。”
李行錄在一旁念叨著:“上兵伐謀,你那些個拳腳功夫難堪大用,你還要找徒弟做甚?”
“李呆子,就你能堪大用啊,你沒聽過那句老話‘百無一用是書生’么!”高陽粗獷的回應道。
旁邊的夙兮掩嘴嬉笑,馬伯也在一旁繼續煮茶,一時間,屋里溫暖如春,其樂融融。
夙兮看這瓊王一手托著杯子,眼卻一直盯著棋盤,不喜不怒,不聲不響,不知心里在想著什么,便問道:“聽阿一信上說主人又尋得了兩個孩子?”
瓊王看著棋盤并未抬頭:“一個是隱逸之家天師君家的公子,一個是故人之女。”
“噢?君家的人善五行八卦之術,卻向來隱逸。他們雖有通天測地之能,但祖上有遺訓不得入仕,他們家的公子怎會出山呢?”李行錄一邊捋著胡須一邊問著。
瓊王放下茶盞,淡淡地說:“他不是出山助我,只不過我是偶然救的他?!?
“莫不是君家出了什么事故?不應該啊,他們與南疆云家并稱兩大隱逸世家,自李唐來經了那么多個帝王,雖不是官宦大家,但在江湖上也是名號響亮,誰人敢動他們家的公子?”高陽接著說到。
馬伯給瓊王續了一杯茶慢慢嘆了口氣說道:“也不知是誰動的手,可憐君家一百一十七口,除了君家少公子外,竟都慘死在刀下。我跟主人也是在無意中在山間發現了只剩半口氣在的君公子,好在主人身上帶有靈均道長特意配置的回魂丹,否則他也是活不成了?!?
李行錄說:“救活了便好,聽聞君家先祖得大唐初期得一不知名的名士真傳三冊傳家立世奇書《天機》、《地理》、《人命》。君家傳人皆是上知天命,下識地理,五行八卦無一不精的占卜師。經他們卜的卦不會錯,而且更有甚者,據說《天機》一本是記載可逆天改命的方法。故那初唐真人在傳授這三本書時就讓君家先祖立誓:不得入仕,不得亂窺天機,改人命!如若不然,必遭報應。所以君家只幫人看風水,算算命。由于所算皆準,名號便越來越大,一時間門庭若市,君家人后來便定了個規矩,若是有緣人便予以相卦,若是無緣人便一月之幫一個人相命。到后來被邀請到朝廷為官,好在君家人不貪名愛利,拒絕后便隱居起來。唉,這樣一個家族,就這樣的沒了……”
夙兮邊品者茶邊想著,長安街上前段時間都在流傳著要變天兒的傳聞,君家此時遭難,莫不是這也跟長安的動蕩有關?
“那女子呢?有何來路,可堪以用?”李行錄轉而問道
光王聽了并未說話,一雙玉眸有些哀傷的盯著棋盤。
馬伯看主人沒有想回答的意思,便輕輕的說了句:“這女子的父親你們應該也都認識,就是十幾年前才動京城的蘇遠昌。只是不知蘇家中發生了什么變故,她流落到洛陽街頭?!?
李行錄聞言一愣,激動的說道:“她竟是蘇文世之女?那她怎么會在洛陽?”
原來這李行錄當初跟蘇遠昌是同窗,二人同時喜歡上王家的小姐,閨名嫻芝。為此二人還在京城有名的永安齋進行了名動四方的蘇李文斗。李行錄略輸半籌,只好作罷,后來嫻芝嫁與蘇遠昌為妻,這也成就了君子成人之美的美名。
“具體的還不知,已經讓阿一去查了。細細算來阿一已經去了小半月了,想著也快該回來了。”馬伯回道。
李行錄聽罷神色恍惚,光王揮了揮手,讓他們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