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媚女天下:夜人歌
- 甲君
- 4326字
- 2022-04-20 22:27:13
李芳諾嘆了一氣:“夫人吩咐我好生照料公子飲下,這……若是明日夫人問起,可如何是好?難道我要說是你阻攔嗎?”
小童卻一根倔筋,依舊擋在門口,道:“公子說了,誰都不見,我只聽公子的。”
“這樣嗎?”李芳諾面露難色,將將欲泣:“夫人待阿諾如親生,阿諾卻連一件小事都不能辦妥,公子為府中大事奔波,日夜不安,不過一碗安神湯藥都吃不上……”
“你……”小童瞧她淚盈于睫,到底年幼,不由慌了,忙道:“你、你別哭,我可不曾惹你哭的,是你自己哭的。”
“自然是我自己哭的,與旁人無關,我只是哭我自己命苦,怨不得你。”李芳諾語帶哭腔,轉頭掏出絹帕欲拭淚痕。
“我、你!那、我進去問問衡秋哥,他要是讓你進去,你就可以進去。”小童忙道。
李芳諾含淚對他嫣然一笑:“多謝你。”
小童轉頭便進院門,不想一頭撞進一人懷中,旁邊就轉來一聲喝:“掃塵!慌慌張張做什么,沖撞了公子!”
這叫掃塵的小童立刻抬頭,卻發現自己撞到的正是一臉黑沉的陸源,唬了一跳,忙請罪:“公子,小人不是故意!”
衡秋一臉抑郁的拍了拍額頭。
陸源鼻端輕哼一聲,“邊上待去。”
掃塵忙一溜煙跑了,留下門外夜風寂寂中的李芳諾,望著陸源一臉凄凄。
陸源抬頭,看著李芳諾單薄瘦弱的身軀,有些無奈地道:“我不吃,回去吧,多謝你。”
李芳諾抿了抿唇,看著他一身行裝,道:“這般夜晚了,公子還要出門嗎?”
陸源微微點頭。
李芳諾上前幾步,道:“今夜無月,道路茫茫,公子小心些行路。”
陸源看著她,風燈下她的發絲有些凌亂,鼻尖上還帶著紅暈,眼中盈盈水汽,卻比初見時更加風姿卓越,也憔悴了很多,她,過得并不好吧……他深深地嘆息。
“你有話同我說嗎?”陸源開口,身旁的隨從便悄無聲息地皆退去。
李芳諾端著羹湯,著實有些沉重,她卻沒有放下,只是垂下眼眸,道:“是。”
“那么說吧,我這一去,頗有些時日,若是你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告知夫人身旁的林大娘,夫人待你……”
“夫人待我自然很好,阿諾、阿諾很感激夫人……還有公子。”李芳諾急忙道。
“唔,嗯……”陸源皺眉看著她,她的眼眸如星子璀璨。
李芳諾自笑一聲,“只是阿諾著實是個貪心的人,阿諾只想……只想……問公子一句話……”說著,她的臉上如火云灼燒,霎時一片紅暈,目中的情意,除非瞎子還看不出,陸源并非瞎子,他很聰明,也明白她要說的是什么,他卻很苦惱,他的苦惱很多。
雖然這一件事不算很大的苦惱,但是苦惱并非可分大小,尤其是眼前的苦惱。
“你不必說了,我知道,李姑娘,只是陸源并非你想象中的人,對不住……”他只有嘆息了。
李芳諾真的想落淚了,只是悲傷到了極致,淚水卻并不那么容易落下了,她久久地佇立,連陸源一行人離去都不曾在意。
風依舊徐徐,不冷不熱,剛剛好……她卻端著早已涼透的羹湯,她的心也如同那碗羹湯,已經涼透了……
*
車輪轉來“咯吱咯吱”的聲響,阿音將頭靠在車壁上,看著車外,黑夜無月,又怎能看得分明,她也并非真的在看什么罷了。
忽然,一陣急促的唿哨聲傳來,明曄立刻睜開雙目,大喝道:“什么事!”
車外有人回稟:“大王,前面有埋伏,梁成中了暗箭。”
“呵呵,埋伏。”明曄靠回錦墊:“宋振倒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阿音皺眉。
明曄吩咐道:“活捉,我倒要知道這一路他還打算招待我幾次。”
頃刻,車外便傳來刀劍之聲。
阿音看著他,道:“宋振還不足以反。”
明曄輕笑:“我又不是天子,何況,他若是要殺了我,鄭昭可不會答應的,但若是我與宋振的嫌隙更大些,他倒是樂見其成。”
“那他這般大張旗鼓的對你動手,可是有些不明智,起碼,有心人眼中,宋振此舉無異于謀反。”阿音哼道。
“呵呵,在鄭昭眼中,他不就已經謀反了嗎?若非如此,他當年在宋振身邊安插那么多人做什么?嗬,鄭昭想做個圣明天子,卻又沒有多少寬闊的心胸,時時刻刻想謀算死同他一起打下江山的血汗功臣,是不是人一坐上那個位置,就會變呢?究竟是宋振想反,還是被鄭昭一點一點逼反的呢?”話極此,他有些闌珊。
“坐上那個位置,除了自己,便都是敵人吧。”阿音冷笑。
明曄嘆了口氣,攬過阿音道:“幸好,我可不點都不想坐上那個位置。”
阿音倚在他的懷中,也低低嘆了一口氣。
車外,打斗聲漸止,有人回稟:“大王,刺客皆亡。”
明曄凝眉,“怎么回事?”
屬下回道:“是死士,抓住兩人,自盡了。”
“嘖。”明曄有些不愉。
遺下滿地尸身,車隊又緩緩啟程。
“明曄,我聞見……”阿音秉眉細嗅。
明曄看著她,忽地面色突變,大喝道:“住!莫要往前了。”
“是香木塵的味道,有些苦。”阿音看著他。
明曄將手捏得咯吱直響,冷笑:“好哇!原來宋振倒是派了個會動腦子的來。”
阿音道:“退回去來不及了。”
明曄探身,出了車,站在車前橫板上,揚聲道:“解下水囊,全數打濕身上……”
他話音未落,周圍的林木瞬間便揚起一陣沖天的火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苦味,眾人皆大驚失色。
阿音也出了車,火光映著她的面龐,紅彤一片,道:“方才那波短命鬼是給林中放火的人打掩護的。”
明曄緊緊凝眉,環顧四周,盡皆火海,火勢沖天,炙烤著眾人,不時,便有哀嚎聲起。一屬下忙過來道:“大王,趙將軍的人手還在后面,他們就算察覺此處火勢,這般大火,一時也不能撲滅,這……可如何是好!”
明曄瞇著眼,看向熊熊烈火,道:“不急,還沒那么容易死。”
火勢愈盛,已經有數人被火灼身,包圍圈越縮越小。
阿音皺眉道:“這么燒下去,莫說不曾被燒死,也要被煙火嗆死了。”
明曄盯著火,面容肅然,開口道:“周利,帶人去將四下未曾燒著的枝葉都收集來。”
“是!”周利立刻整頓人手去割草砍樹。
阿音看著他,道:“宋振就算魯莽,也不會做這般無腦之事,你死了,對他半點好處都沒有,就算拿到傳國玉璽,憑他如今的勢力,也不可能攻入西京當皇帝,不過給鄭昭借口罷了。”
明曄輕哼。
“咳、咳咳。”一陣東風吹來,嗆得阿音滿面通紅。
明曄攬著她,舉起袖子握著她的口鼻,柔聲道:“沒事的。”
阿音抓著他的衣袖,不住地拭淚,滿目通紅。
周利跑來,道:“大王,火勢太強,只有這些。”他手一指身后的一堆枯枝干草。
明曄道:“堆在東南面,用你們身上的火折子點燃,小心些,別讓那些野火燒著了這些柴火。”
周利對明曄的話語從不質疑,就算這火上添火的命令,也立刻去執行了。
“咳咳。”阿音終于緩了過來,她瞇著眼睛看著明曄,道:“香木塵只需一點火星便會憑空燃燒,你想用柴火加速燃燒,壓滅野火?”
明曄點頭:“沒了引火之物,就那些林木,也燒不起來許多了,只是你還要忍一忍,著實有些嗆人,咳咳!”明曄說著,也連連咳了數聲。
阿音額上沁出一片汗水,卻又瞬間被熱焰蒸騰而去,她忍不住,又咳了數聲。
“阿音、咳咳,阿音。”明曄緊緊抱著她,喚道:“很快,很快就好,忍耐片刻就好。”
天際被烈火染紅,火墻漸漸逼近,哀聲四起,去放火的周利卻被火灼燒了頭發,他身旁的一人忙脫下外衣撲在他頭上。車隊中有數匹馬匹,就算是訓練有數,也被火烤地嘶嘶長鳴,不多時,便掙脫韁繩狂奔。
“大王!”周利灑著半邊未曾燒焦的頭發大吼,想過來拉住奔馬。
阿音他們所乘的馬車的四匹馬被驚馬踢了,立刻癲狂地跳了起來,明曄忙攬著阿音跳下馬車,厲聲道:“殺馬!”
一陣亂刀揮砍,馬嘶立止,一地的鮮血。
火圈越發近前,幾乎連天空都被灼燒,護衛們本能靠近,明曄與阿音便漸漸被擠在中間。
周利眼中都是熊熊火焰,他幾乎哀聲道:“大王,看來燒不盡了。”
明曄緊緊將阿音按在胸前,盯著方才放火的方向,微微搖了搖頭。
“咳咳、咳咳。”阿音又咳了數聲,她努力掰開的明曄的手臂,猛地脫開他的衣衫,扔在地上,“明曄!”
明曄恍覺后背一陣灼痛,猛地回頭,身后數名護衛已經被火焰吞噬,凄聲哀嚎,他緊緊捏著拳頭,面龐被烈火映照得似要灼燒起來:“宋振!”
“大王!”周利忽地一聲驚喜地叫嚷,手指著火勢漸漸退下的東南面,看來那香木塵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那處沒了助火之物,正在慢慢熄滅。
阿音拉著明曄便要奔過去,卻不想明曄紋絲不動,阿音回頭:“明曄?”
明曄緊緊咬著唇,一動不動。
阿音道:“明曄?走啊。”
火勢并未因這一處缺口而減少,其他地方的火苗又在慢慢合攏而來,阿音大急,“明曄!”
明曄向前走了幾步,猛地撲倒在地,阿音這才看清他后背被火灼燒出一片赤紅的血肉。
“明曄!”
余下護衛趕緊抬著明曄離了此地,眾人疾步奔出火林,火勢依舊熊熊,阿音回頭,方才他們所站之地,已經完全被卷入火海。
“阿音姑娘,快走,這里也要起火了。”周利忙道。
阿音點頭,隨著眾人的腳步疾奔數里之地,才越過一條林溪,眾人被火燎燒地皆傷勢不輕,已然竭力,不由七七八八躺了一地。
阿音跪在溪邊,浸濕了絹帕,給明曄慢慢擦拭,他緊緊皺眉,咬唇不言。
“香木塵本是南疆少民祭祀之物,就算在玉明洲也是罕見之物,中原流通甚少,要引燃這一大片樹林,所需不少,宋振哪里來?”阿音輕道。
明曄已經緊緊咬唇,唇邊已然沁出血絲。
“明曄,火燒灼痛非常人能忍,你這般傷勢,莫要強撐了!”阿音急道。
明曄轉了眼珠,看著阿音,現出幾分柔意,他張張嘴,道:“還好……”
“周利!周利!”阿音大喊。
“阿音姑娘,有什么吩咐?”周利忙應道。
“有什么藥?什么藥都行!”阿音急道。
周利忙解懷,掉出數瓶藥粉,阿音抓來一看,都是些金瘡藥,止血藥,她吐出口氣,抓了瓶止血藥往明曄后背灑去。
“嗯哼。”明曄被藥粉激地終于忍耐不得,哼了幾聲,“阿音,你想謀殺親夫啊……”
“你……”阿音按壓住火氣,道:“你這一大片火傷,若不上些藥粉,怕會潰爛。”
“呃!”明曄又一聲哼。
“你何必為我……”阿音皺眉看著他,“我又不是呆傻,不知道保護自己。”
明曄努力笑了笑:“我怕你會燒壞了臉皮,到時候便哭鼻子了。”
“我幾時哭!”阿音呸了一聲:“有些閑心胡說八道,倒是死不了了。”
明曄又笑了笑:“這些時日,你整日一副憂愁的模樣,我都懷疑留下你,是不是我錯了,倒是現在,卻有了幾分生氣,不若我們多吵吵嘴吧。”
阿音灑了一大把藥粉在他后背,明曄一聲哀嚎便不在說話了。
阿音細心地替他擦去煙灰和燒壞的衣料,上了一遍藥粉,又洗濯了巾帕。
一聲長鳴傳來,周利面露驚喜,道:“大王,是趙將軍。”
明曄哼了一聲。
周利也打了一聲長哨回應。
阿音緩緩站起身,看著遠處火勢漸弱,濃煙又起的樹林,轉頭又去看明曄。
明曄抬頭,也看著她,她的眼中是明亮地令人不能直視的光芒,他張了張嘴,輕輕搖頭:“阿音……”
阿音深深嘆了口氣。
“周利!”明曄猛地大喝,同時,阿音甩出一枚自河中撿來的卵石拋出,周利被擊中穴道,癱軟在地。
阿音疾步,退出數步之遠。
“阿音……不要走……”明曄看著她搖頭,悲傷地笑。
阿音搖了搖頭,“明曄,我留不下,也不能留下,如果……沒有那些往事,……我做不了一只不想不問的金絲鳥……”
“沒有那些如果!”明曄掙扎著起來,蹣跚著走近。
阿音卻又退了數步,她看著明曄憤怒的眼神,又搖了搖頭,便飛身離去,似如林間的一道風,再不能追尋。
明曄轟然跪地,臉色鐵青。
金絲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