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來時雨紛紛
- 承蒙你出現(xiàn),夠我喜歡很多年
- 簡小扇
- 10398字
- 2022-04-11 10:36:26
作者感言:
以前聽過一句話,清除痕跡最好的辦法不是刪除,而是代替。我不太喜歡那種失戀后哭哭啼啼、自甘墮落的人。你可以花時間去紀念你逝去的愛情,但千萬不要把自己的青春和愛情一同埋葬,因為前面一定有更好的人在等著你。
01
凌山的婚禮在英國霍華德城堡舉行,就是周杰倫結婚的那個地方,因為陳初雨的偶像就是周杰倫,但諷刺的是,新娘并不是陳初雨。
遞上辭呈時,經(jīng)理詢問原因,她的目光視死如歸:“我要去參加前男友的婚禮。”
那神色和語氣,搞得像是要在婚禮上和他同歸于盡一般。
飛機上,陳初雨噙著眼淚問陪她一同前往的閨密:“凌山在我喜歡的地方辦婚禮,是不是說明他其實心里還是愛我的啊?”
閨密看她的眼神簡直無語到極致。
婚禮當天,城堡內(nèi)外被粉色玫瑰圍繞,當嬌俏可人的新娘挽著新郎走上紅毯時,宛如一場王子與公主的盛宴,陳初雨就坐在最后一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閨密趕緊捂她的嘴,新人交換戒指時,她靠在閨密肩上哭得直打嗝,邊哭邊問:“新娘和我長得很像啊,身材臉型都差不多。凌山找了個跟我很像的人結婚,說明他還是愛我的,對嗎?”
鋼琴聲悠揚,在一場玫瑰花雨中,新人深情擁吻。閨密拍了拍她的頭:“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他愛你,現(xiàn)在站在上面的那個人就應該是你?!?
陳初雨咬緊牙,埋在閨密肩窩泣不成聲。
他找一個很像她的女生,在她喜歡的地方結婚,卻仍舊不愛她。這件事,真是無可奈何。
回國之后,陳初雨決定進行一場沙漠旅行,閨密匆匆趕來阻止時,前往甘肅的機票她都買好了,提著個比她還大的箱子,神色堅決。
“我曾經(jīng)和凌山約好,蜜月旅行要去沙漠?!?
閨密恨不得一棒子敲暈她:“你圖什么啊?”
“圖個念想,這是我做的和他有關的最后一件事,回來之后,我會把他從我生活里徹底清除?!?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閨密也無力阻攔了。但陳初雨這個人,說好聽了是天真無邪不諳世事,不好聽了,就是個有胸無腦還渾身公主病的傻白甜。就憑周圍所有人都知道凌山劈腿了,她還美滋滋地沉浸在愛情中任憑朋友如何提示都無動于衷就可以看出來。
穿越沙漠這種事,放在她身上,就跟一朵溫室里的玫瑰跑去沙漠找死一樣。但事已至此,閨密只能托朋友聯(lián)系了一個常年帶線很有經(jīng)驗的向導,一番交代后將她送上了飛機。
到達甘肅是下午,陽光正烈,晃得人睜不開眼。陳初雨這種人,缺乏基本的生活常識,來之前都沒有了解一下當?shù)氐娘L情地貌天氣情況,踩著個小高跟,拖著笨重的行李箱,從機場走到停車場時腳后跟都磨破了。
好在酒店派了車來接,但到底不比沿海城市,說是酒店,也就比當?shù)氐男≠e館條件好上一些,但起碼有熱水。下車后司機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就走了,她拖著箱子吭哧吭哧上臺階,腳后跟痛得鉆心。
驀然,手上一輕,前面戴墨鏡的高大男人將行李箱提了上去,鏡片反射出她大汗淋漓要哭不哭的丑態(tài),他薄唇微微勾起。
“你以為是去香港旅游呢?穿成這樣?!?
她一肚子氣正沒處發(fā),大吼:“要你管!”
氣勢洶洶地拖著箱子一瘸一拐地進去了。
計劃是休息一天,第二天早上聯(lián)系好的向導會開車來接她,錢早就交過了,但進入沙漠的裝備需要自己準備。
休息好了,她去超市買了大包零食和防蚊蟲噴霧,已近傍晚,太陽依舊熾熱,溫度卻降下不少,天際金黃一片,時而被風帶起一片細沙,像金色的絲綢飄揚。
在這里的第一個夜晚,陳初雨睡得并不好,身體并不適應干燥的環(huán)境,半夜嘴唇起了皮,連鼻腔都火辣辣地疼。懶得開燈,摸索著起來倒了杯水喝,窗外風聲嗚咽,路燈忽明忽暗,她抱著膝蓋蹲在床邊,竟這樣睡了一夜。
翌日五點,房門被敲響,傳來禮貌的男聲:“陳小姐你好,我是你的向導?!?
她半夢半醒地爬起來,渾身都疼,打開門一看,走廊燈光照著門前高大的身影,看見她時,薄唇突然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她本來沒認出他,但這個笑卻記憶猶新,是昨天幫她提箱子的戴著墨鏡的男人。眼眸很深,看人時,像要將人吸進去。面容卻有幾分滄桑,大約常年出入沙漠,被風沙雕刻出了棱角,但滄桑掩蓋不了俊朗。這種大叔型的帥哥,還是很有市場的。
“陳小姐你好,我是岑深,這次你的沙漠之行,由我負責?!?
他伸出手,手指少見的修長,指縫間卻有很深的被煙熏的痕跡。陳初雨不喜歡煙味,她輕輕碰了碰他的指腹。
岑深左右環(huán)視一番,看見墻角那個碩大的行李箱:“裝備都準備好了嗎?我檢查一下?!?
她點點頭,趁著岑深檢查期間,跑到一邊偷偷給閨密打電話:“我要換向導,錢不退也沒關系?!?
大早上被吵醒的閨密明顯不耐煩,斥責:“陳初雨你不是小孩子了,二十三歲的人了,成熟點行嗎?那個向導是穿越羅布泊這條線上最有經(jīng)驗的人,你知道我托了多少關系人家才答應接手嗎?缺你那點錢?”
委屈巴巴地掛了電話,岑深已經(jīng)檢查完畢,抄著手站在箱子旁邊:“你是打算去走紅毯還是小學生春游?”
她裝好的各式裙子被翻出來,大包零食也被扔在地上,岑深并不掩飾自己的嫌棄:“沒一樣有用的。”
她氣不打一處來:“怎么沒用了?難道不吃不喝不穿嗎?”
岑深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會兒,像在打量個傻子:“沙漠晝夜溫差極大,你要是想半夜凍死在帳篷里,我絕不攔你。還有,這種膨化食品,除了占地方,請問還有別的作用嗎?”
陳初雨那個氣呀,最后只能跺腳:“好!一會兒你帶我重新去買裝備,現(xiàn)在,出去,我要換衣服!”
他挑唇:“給你十分鐘。”
陳初雨大吼:“十分鐘怎么夠?化妝都要半小時!”
他轉身就走:“陳小姐,你去的是沙漠,不是香港。”
陳初雨快氣哭了。
02
下樓時,岑深坐在門口的越野車上,左手搭著車窗,指尖夾了根煙。車是四驅越野,買回來之后他自己又進行了改裝,做了車體升高,裝了防滾桿,換了耐磨的輪胎,適合跑沙漠。
陳初雨站在一旁中肯地評價:“真丑。”
岑深懶得和她計較,等她上車就打火,她喊:“我還沒吃早飯呢!”
他從坐墊下掏了塊壓縮餅干扔給她,車開起來,煙味被風一吹,飄得滿車都是。陳初雨捂著嘴咳了兩聲,默默地啃餅干,他偏頭看她一眼,掐了煙頭。
起得太早,車駛入高速后她就偏著頭睡過去了,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爬了半邊天,能清晰看見空中被光線照耀的細小沙礫。車內(nèi)開著空調(diào),她身上不知何時蓋了個小毯子,嘴唇又起了皮,嗓音都沙啞了:“去哪兒啊?”
“敦煌,那里是進沙漠的前站,裝備齊全?!?
她“哦”了一聲,動了動身子:“好無聊,放首歌聽唄?!?
岑深依言點開車載音頻,沙沙聲后,傳出她沒聽過的舊式調(diào)子。她聽了一會兒,皺起眉:“不好聽,換一首。”
接連換了幾首,都是她沒聽過的,岑深問她:“你喜歡聽什么?”
“周杰倫!”
他笑了笑:“不是我這個年代的,想聽的話,連藍牙放你手機里的吧。”
她頓時興奮,埋著頭鼓搗了半天,車內(nèi)終于響起熟悉的調(diào)子,周氏情歌蔓延開,一詞一句都戳心,車內(nèi)瞬間低氣壓。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
她跟著節(jié)奏輕輕地哼,沙啞著嗓音幾乎要把岑深唱哭了……跟送葬似的。
幾首之后,音樂停了幾秒,車內(nèi)突然響起一個男聲:“陳初雨,我愛你,我要娶你!”
她猛地睜眼,手忙腳亂地去關手機,但越慌手指越不聽指揮,岑深嘆了聲氣,伸手關掉了車載音頻。
一時寂靜,半晌,她捂著嘴偷偷哭起來。
那啜泣的聲音,像老鼠偷米,窸窸窣窣,岑深想無視都不行。他放慢車速,扯了張紙給她,她接過之后轉瞬又扔在地上。
“這紙沒有香味,我不要?!?
岑深簡直匪夷所思。
到了敦煌,兩人先去吃飯,陳初雨嫌羊肉膻味大,死活不吃,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川菜館,她又嫌辣。岑深面無表情地指著對面的紅旗超市:“不然就吃泡面,你自己選。”
她噘著嘴不情不愿地進了川菜館,吃飯時專心致志地把菜里的辣椒全部揀出來,看得岑深耐心全無。
岑深帶隊十幾年,敦煌這塊兒熟得跟他家一樣,吃完飯領著陳初雨去熟人店選裝備。他當然挑實用的,她一會兒嫌樣式丑,一會兒嫌顏色丑,要不是秉著自己負責的態(tài)度不想砸了這十幾年來的招牌,他真想一腳把她踹出去。
結賬的時候,老板朝陳初雨擠眉弄眼:“小姑娘第一次來敦煌吧?”
她點點頭,老板又看看貨架盡頭的岑深:“請的岑哥?”
她繼續(xù)點頭,老板笑了笑:“小姑娘,看你面善,給你句忠告,始于沙漠,止于沙漠,可千萬別在這人身上下心思,否則到頭來,傷心的是自己?!?
陳初雨聽不明白,這很正常,她一直都蠢。
于是老板耐心解釋:“這些年跟過岑哥這條線的姑娘海了去了,沒幾個不喜歡他的,有的姑娘甚至愿意為了他留在這風沙肆意的地方,那細胳膊嫩腿的,看著都心疼。但那位呢,看都不看一眼,這片土地喲,不知灑了多少姑娘的淚水?!?
陳初雨有點不明白,穿越沙漠才幾天時間?這么短時間,就能愛上一個人?她咋舌:“這么厲害???那他結婚了嗎?”
“戀愛都不談,結什么婚啊,三十好幾的人了,看他那樣子,應該是打算一輩子單下去了。”
離開的時候,陳初雨若有所思。直到岑深再次發(fā)動車子,她才猛然醒悟,這個人,怕是喜歡男的吧?
車子駛出敦煌,出陽關,車向西北。陳初雨扒著坐墊看著身后遠去的黃土關塞,搖頭晃腦地背誦:“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方才岑深善心大發(fā),還讓她下去和陽關合了張照?,F(xiàn)在捧著照片美滋滋地發(fā)給閨密,閨密很快回復:不錯,保持這個狀態(tài),向導如何?
陳初雨偷偷看了他一眼,跟閨密八卦從老板那里聽來的故事,閨密笑:倒希望你能被他迷住,忘記凌山那個渣男。
提到凌山,她頓時萎靡,癱在座位發(fā)了會兒呆,又扒著車窗看著漸有沙丘的地勢,回頭問岑深:“你為什么不結婚呀?”
他手指扣了扣方向盤,摸出一根煙來,像是想到她不喜歡煙味,又放下,頓了頓才開口:“你看過有關沙漠的紀錄片嗎?”
陳初雨搖頭。
“在沙漠里,無論是動物植物還是人,生存都極為不易。我剛進沙漠那會兒,線路不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達,大片區(qū)域未被開發(fā),人進去了,很容易死在里面。找水的時候,我們遇到一個人,他死在距離水塘五十米的地方。手臂大腿上全是自己割的傷,他需要喝自己的血來維持水分,只要再爬五十米,他就可以活下來,可惜?!?
“后來我們把他的尸體帶回去,聯(lián)系了家人,他的妻子趕過來,還懷著身孕?!?
“我有兩個同伴,以前是一起跑沙漠的,后來遇到風沙失聯(lián)了,找到他們的時候,一個活著,一個死了,活著的那個,是因為喝了死去那個人的血,生吃了他的肉,才堅持到救援。”
陳初雨被他說得開始惡心,他轉頭看她,笑了笑:“小姑娘,當你看過這些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結婚,在人生里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03
車子開了一天,每到一個景點岑深都會停車讓陳初雨下去拍照,漸漸駛離戈壁,傍晚時,到達沙漠腹地,岑深找地方停車扎營。
沒有偏離公路很遠,深入沙漠這種事他做過不少,但此時帶著一個連用紙都要有香味的小公主,還是不要冒險。
國家政策發(fā)達,早就修筑了穿越羅布泊的公路,沿著這條路開,基本不會出事。
岑深剛把帳篷骨架打好,裹了紅綢的天際突然一聲驚雷,烏云將夕陽吞噬,霎時陰云密布。看過天氣預報,明明說不會下雨。
岑深趕緊收拾東西上車,向公路固定的扎營地開去。大雨很快砸下來,在沙地上打下豆大的坑,他打開雨刷:“這是今年沙漠里的第一場雨。”
“因為我來了嘛?!标惓跤甑恼Z氣理所當然,“第一場雨,初雨??刹痪褪且驗槲襾砹藛?。”
岑深:“……”
公路營地已經(jīng)有隊伍扎營了,雨勢小了下來,他將車開到空地,正要下去,陳初雨拽住他的胳膊:“我們能就在車上睡嗎?打著雷呢,我不敢睡帳篷。”
差不多摸透了她的脾性,這個姑娘吃軟不吃硬,于是他很和善地回答:“可以啊,不過是你,不是我們,我要睡帳篷,你自己睡車吧?!?
陳初雨噘著嘴,也沒反對。
半夜,岑深的帳篷突然被拉響,他翻身坐起,陳初雨帶著哭腔的聲音傳進來:“岑深岑深,我流了好多鼻血。”
他打開營帳燈,陳初雨仰著頭捂著鼻子,指縫間全是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氣墊床上。他將她拉進來,先用濕巾把她手上的血擦干凈,拍了拍她的后頸,等不流血了才讓她平躺下來,用棉簽沾了水輕輕擦鼻腔的血,她瞪著水汪汪的眼睛,像被秋雨洗刷過后夜空的星星。
岑深有點好笑,等幫她清理干凈了,將棉簽盒塞到她手里:“覺得鼻腔干的時候就用棉簽沾水抹一下?!?
陳初雨點點頭,他已經(jīng)彎腰出了帳篷:“你就在這兒睡吧,我去車上,不會打雷了,這里睡著舒服些?!?
他替她拉好簾帳,將夜色隔絕,陳初雨偷偷爬到口子處,拉開一道小小的縫隙。月光下,他就倚在車旁,點了支煙,在夜色里閃爍著一點光芒。
不知為何,這一夜陳初雨睡得很好。
只是早上起來嗓子疼得厲害,她學著岑深教她的方法先給鼻腔抹了水,才鉆出帳篷準備喝水潤嗓子。岑深已經(jīng)在車旁架了個小鍋,煮了早餐。
粥里加了香菇、紅蘿卜、碎肉丁,香得撲鼻,陳初雨連吃了兩碗,贊嘆:“我還以為這段時間都要啃餅干呢?!?
他扯了張紙巾給她擦嘴,心心相印的,有香味:“在無人區(qū)能吃上肉,是人生一大幸事?!?
陳初雨捧著碗搖頭:“真搞不懂你這個人,結婚不算什么,吃肉反而成了大事?!?
吃完喝完,繼續(xù)上路,方向是朝龍城,這條線景點頗多,靠近樓蘭,經(jīng)余純順墓,是近年來大熱的一條穿越羅布泊的線路,就適合陳初雨這種人走。
但她不干,拿著地圖瞎比畫:“我要去雅丹魔鬼城?!?
岑深解釋:“雅丹不是一個景點,而是一種地貌,凡是風蝕性地貌都被稱作雅丹……”
“我不管,我就要去魔鬼城?!?
得,顧客就是上帝,岑深偏離既定路線,打算帶她去邊緣看看就返回。下岔路時,另一輛霸氣十足的越野車沖到他們前面,歪歪倒倒地朝著右邊那條少有車轍的路沖了過去。
岑深皺了皺眉,依舊走左邊。
陳初雨扒著窗戶問:“為什么我們不跟著他們?”
“那邊是典型的流沙地貌,很容易陷車,不安全?!?
專業(yè)方面她倒聽話,“哦”了一聲就坐回來,自己跟那兒玩著頭發(fā),岑深看了幾眼,覺得還挺乖的。
開了三個小時,終于看到她想看的魔鬼城,風聲吹過,打著旋兒地響,真跟魔鬼嘶吼一樣。她反倒害怕,縮在車里不肯出去,岑深覺得好笑,拖著她出來拍了幾張照,開車原路返回。
下午起了風沙,漫天迷茫,經(jīng)過岔路時,茫茫黃沙中突然沖出一個揮著手臂的人影,岑深暗罵一句踩了急剎,車子在沙礫地上滑出去幾米遠,陳初雨腦袋磕在車窗上,臉都嚇白了。
始作俑者跑了過來。岑深搖下車窗,一邊檢查陳初雨有沒有傷到,一邊聽見來人說:“兄弟,幫個忙,車陷流沙里了?!?
陳初雨正被他捧著腦袋檢查,突然瞪大了眼睛,下一刻猛地推開他看過去。
車外是凌山,穿一身沖鋒衣,眉眼依舊??匆婈惓跤?,他也愣住,岑深在這對視的目光中來回轉了一圈,了然,打開車門。
凌山上車,幾乎不敢看陳初雨,只是不停地對岑深說謝謝。到達陷車的地方,發(fā)現(xiàn)情況很不樂觀,車體前半截已經(jīng)全部陷下去,像根倒栽的蘿卜,車屁股朝上。旁邊站了個穿情侶款沖鋒衣的姑娘,再看陳初雨,臉色更白了。
岑深下車檢查一番,道:“你瞎開一通吧?剛陷下去我還能開出來,這樣只能找拖車公司了?!?
凌山認命了,只好打電話聯(lián)系拖車。這期間陳初雨一直坐在副駕駛,不說話,也沒動。他對打完電話的凌山道:“先坐我車回去吧?!鳖D了頓,回身看向車內(nèi),請示,“可以嗎?”
陳初雨不自在地動了一下,點點頭。
兩人上車,秦霜看見陳初雨時也很驚訝,誰都沒說話。岑深掉轉車頭,嘴上叼了根剛才還沒抽完的煙:“我們今晚要在公路營地露營,要能遇到車,你們就搭車走,遇不到就只能在營地待一晚。”
后面凌山應了一聲,車子駛上路,煙味一飄,陳初雨已經(jīng)捂著嘴開始咳嗽,他只手掐掉煙頭,朝她笑笑:“忘了你聞不慣,下次不抽了。”
后頭凌山臉色古怪,好半天,還是秦霜先開口:“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好巧啊,你說是不是,初雨?”
含笑的嗓音,岑深聽著有點刺耳。偏頭看陳初雨,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成拳,嘴唇開合好幾次才擠出一個笑:“是啊?!?
秦霜嗔笑一聲:“人家蜜月旅行都去什么巴厘島馬爾代夫,結果凌山倒好,非拖我來沙漠自駕,說是更有意義,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岑深又忍不住看陳初雨,果然,濕漉漉的眼睛已經(jīng)包了一眶淚,嘴皮都咬出血了。他聽不下去,正想說話,她卻突然開口。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明曾經(jīng)是我說想要一個有意義的沙漠蜜月,現(xiàn)在陪在他身邊的是你,他卻還是帶你來了?!?
她回頭,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笑得人畜無害:“對了,你知道周杰倫嗎?我最喜歡的明星,他也在你們那個古堡結的婚呢。”
這回輪到秦霜臉色發(fā)白了。岑深在心底笑,小丫頭,還以為是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沒想到咬人還挺疼。
扳回一局,以為她會得意,他偏頭去看時,卻看見眼淚從她眼角無聲無息地滑下來。
04
凌山運氣不好,一直到入夜都沒遇到車,只能和他們一起在營地扎營。岑深給了他們備用帳篷,兩個人在那兒比畫著搭。
陳初雨抬了個小板凳坐在車邊,面前架著鍋在燒水,她雙手托著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等著水開,旁邊岑深在扎營,時而回頭看她一眼,覺得這模樣乖巧得過分。
凌山不比岑深經(jīng)驗豐富,晚飯當然只有提前買好的零食,這邊卻煮著面條,熱氣蒸騰,香味撲鼻,饞得人流口水。
陳初雨端著小碗一邊吃一邊瞄那邊的情況,偷偷跟岑深說:“要不分他們一點吧?”
岑深笑:“只給男的,不給女的?!?
她目瞪口呆:“這樣……不好吧?”
和她待得久了,會越來越覺得她的可愛之處,他失笑,揉揉她的頭站起身來:“要不過來煮點面?我們存貨還多?!?
凌山還沒答話,秦霜已經(jīng)開口回絕:“不用,零食挺好吃的?!?
岑深三十老幾的人了,對這些年輕人的小九九實在看不上眼,笑著搖了搖頭便也不再強求。吃完飯凌山他們的帳篷還沒搭好,再看這邊,已經(jīng)弄完一切,陳初雨正在不遠處的沙丘上摘草玩,岑深洗著鍋碗,看上去體貼又穩(wěn)重。
不多時,凌山走過來,先遞上一根煙,點燃,煙圈在黃昏中蕩開,他才開口:“跟初雨認識多久了?”
岑深算了算,笑:“不久。”
他嘆了聲氣:“是我對不起她,不過現(xiàn)在看見有你在她身邊,我也放心?!?
岑深偏頭看眼前的年輕男人,覺得有點好笑:“我不是你用來減輕負罪感的工具,勞煩把你的愧疚收回去?!?
凌山被他說得臉色發(fā)紅,那邊陳初雨突然一聲尖叫:“啊!岑深救命!”
他嚇得煙都掉了,趕緊去看,才發(fā)現(xiàn)是她沒站穩(wěn)從沙丘上滾下來,抱成一團,跟個熊貓似的,骨碌碌一溜煙兒滾到了底,帶起一路的黃沙。
他憋著笑跑過去扶起她,她滿身滿頭都是沙,眼睛都睜不開,邊走邊號。岑深牽著她走到車邊,打了水洗臉,又用棉簽一點點沾干凈她耳朵鼻子里的沙,做這些的時候,她就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像幼兒園等發(fā)糖的小朋友。
他半跪在她身邊,趁著清理的空當湊近她耳朵,低笑:“今天乖得有點過分啊,做給誰看呢?”
她輕輕哼了一聲:“他以前嫌我太吵太煩,我專門做給他看,氣死他?!?
岑深失笑,說她是小朋友,還真是小朋友行徑啊。
今晚夜色不錯,天邊掛著細細的一輪明月,他坐在帳篷里翻雜志,陳初雨早跑到沙丘頂上去看星星了。
片刻,隨著風聲傳來爭吵。他探出身去,旁邊凌山的帳篷不知道什么時候空了,沙丘那頭的爭吵愈烈。他嘆了聲氣,起身走了過去。
離得近了,終于聽見凌山的聲音:“小霜是我的妻子,輪不到你來指責她,我們是對不起你,可我們已經(jīng)結婚了,你還想怎么樣?”
月色下,她總是濕漉漉的眼睛腫得通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初雨你知不知道,曾經(jīng)和你在一起有多累?你什么都不懂,天真地以為全世界都是好人,我什么都要護著你,我也會累的啊。”
她后退兩步,像害怕地退縮,嘴里小聲地辯解:“我什么都沒做啊,剛才是她先來找我的……”
秦霜冷笑:“不是你罵我不知廉恥嗎?”
“差不多行了。”岑深終于走近,語氣淡淡的,將還在后退的陳初雨拉到自己身后,目光從秦霜身上掃過,最后才落在凌山身上,譏諷地笑了一聲,“你追她的時候,不就是愛她那份天真?最后反過來,天真倒成了你不愛的理由?”
凌山被他堵得沒話說,秦霜仍盛氣凌人:“岑先生,你幫了我們,很感激,但這是我們之間的事……”
“什么你們之間的事?”他淡淡打斷,“我的女孩兒,是拿來給你們欺負的?”
話落,拉著陳初雨走了。
一直回到帳篷,她才壓抑地哭出來,岑深找來棉簽蘸了藥,擦拭她嘴上流血的傷口:“一緊張就咬嘴皮這個毛病,得改?!?
她哭得打嗝:“岑深,我不想再看見他們了。”
他點頭:“那我現(xiàn)在就把帳篷收回來,趕他們走?!?
她抬起一雙眼淚汪汪的眼,一抽一抽的:“這……這樣不好吧?”
他笑了笑,替她鋪好睡袋,才轉身離開帳篷,隔著拉鏈道:“別想了,快睡吧,明天起來就看不到他們了?!?
陳初雨紅著眼點頭。
第二天早上五點,天還沒亮,凌山的帳篷就被人拉開,岑深面無表情站在外面:“幫你們叫了輛車,起來走吧了?!?
凌山訝然:“這么早?”
他側身讓他能看見不遠處打開的車燈:“十分鐘搞定。”轉身要走,頓了頓又轉過身來,“聲音小點,不要吵醒初雨?!?
里面秦霜臉色漆黑。
陳初雨起來時,營地果然已經(jīng)不見凌山的影子,她有點失落,但轉瞬又拋諸腦后。岑深坐在車頂抽煙,看見她時,朝她揮揮手。
嘴里還叼了根煙,玩世不恭得像個小痞子,哪有三十多歲人穩(wěn)重的模樣。
她突然有點明白,為何裝備店老板會說,跟他走過沙漠的姑娘,鮮有不被他迷住的。
05
后面的景致開始變得有點意興闌珊,岑深帶她去看了樓蘭古跡,還逼著她比出剪刀手拍了游客照。又帶她去余純順墓拜祭,恭敬地遞上幾瓶礦泉水。
墓前堆滿礦泉水,他邊開車邊跟她解釋:“余老前輩當初留下一張‘我向東去找水’的紙條后便失蹤,所以大家來拜祭時都會帶上水?!?
她點點頭,由衷地贊嘆:“你懂得可真多,你是什么時候開始跑沙漠的?”
他突然不說話,陳初雨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抿了抿唇坐直身子,他才開口:“很早以前,高中輟學之后就過來了?!?
“為什么輟學?”
“交不起學費?!?
她“哦”了一聲,自小生在優(yōu)渥的環(huán)境,自然不懂窮苦人的艱辛。岑深笑了笑:“不問為什么交不起學費?”
她咬咬唇:“這屬于隱私了吧?可以問嗎?”
他便真的沒有再回答。
到補給小鎮(zhèn)時,岑深去補給裝備,陳初雨也跑了幾趟超市,吭哧吭哧搬了不少東西,岑深回來一看,后座都堆滿了。
全是礦泉水,車子都壓得下塌了幾分,他補充的補給沒地方放,讓她把水退一半回去,死活不干,護著那堆水跟護命一樣。
“你跟我講了那么多渴死在沙漠的故事,多準備點以防萬一?!?
岑深耐心解釋:“我準備的水已經(jīng)足夠了,不會把你渴死在沙漠的?!?
她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行,我跟別人不一樣,我得多準備點。”
岑深就覺得奇怪,沒見她多條胳膊多只腿?。骸澳牟灰粯恿??”
“我是水做的姑娘。”她說,“容易缺水?!?
兩人還在就水的問題爭執(zhí),那頭車隊突然一陣轟動,陳初雨瞬間被吸引過去,屁顛兒屁顛兒就跑去看熱鬧了。岑深趁機把水退了一半,接下來要走的路不如國道,輪胎容易吃土。堆得重了,不方便也不安全。
陳初雨回來時,看見水被退了頓時不高興,但臉上的小激動又藏不住,憋了半天還是被激動占了上風:“我聽他們說,剛才在西區(qū)雅丹地發(fā)現(xiàn)一具風化的尸體?!?
岑深握住方向盤的手頓了一下:“具體還有什么?”
“好像是個男的,他們說起碼有三十年了。”
岑深沉默片刻,掉轉方向盤:“我們也去看看?!?
車子開了一個小時,終于到達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方,周圍區(qū)域已經(jīng)被黃線圍了起來,專業(yè)的搜救人員正在檢查附近沙域是否有其他遺體。
岑深看見好幾個帶線的熟人,下車攀談,陳初雨跟只兔子一樣左竄右跳,頭一次見到這種事情,又激動又害怕。
那頭,突然爆發(fā)出爭吵,她回過頭去,看見岑深正被工作人員圍住,從來穩(wěn)重淡漠的人,此刻血氣上臉,額頭青筋都暴起。
她拔腿沖到他身邊,正聽見他嘶吼的嗓音:“那是我爸!”
尸體風化的衣服里有身份證,名字是岑建東。
一直到跟著搜救隊回到鎮(zhèn)上,岑深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將腦袋埋在雙臂間。他的身上,終于能看出點屬于三十多歲的滄桑。
陳初雨陪在他身邊,想說什么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后試探著問:“要不要,先通知你母親?”
好半天,他喑啞著開口:“她早就過世了,我高中的時候?!鳖D了頓,“她過世之后,我就輟學了?!?
在那間小小的待客間,等待認領尸體手續(xù)的過程中,岑深三言兩語講述了他的過去。算起來,他帶線跑沙漠,算是子承父業(yè)。
父親當年做的就是這個,那個時候不比現(xiàn)在,無論是條件還是設備都太過簡陋,注定這條路上危險重重。母親幾次勸慰,他都不聽。他熱愛沙漠,像逐日的夸父,至死都不曾停下。
后來果然出事,失蹤之后尸體都沒找到,母親看著不過一歲大的他,總在夜里偷偷地哭。母親過世后,他機緣巧合踏上父親走過的路。他想,他是該給父親收尸的。
只是這么多年過去,直至今日,才終于找到父親。
他還有力氣沖著陳初雨笑:“看來你是我的吉祥物。”
她絞著手指,不知如何安慰,想了想,輕手輕腳走近,摸了摸他的頭。
“有時候挺恨他的,既然沒有做好成家照顧妻子的準備,那就把自己獻給沙漠一輩子也不要結婚啊,這樣一走了之,算什么男人?!?
陳初雨想,原來這才是他不結婚的原因。
他嘆了聲氣,順著她的手靠近,腦袋剛好靠在她小腹上。她又小又瘦,小腹卻暖烘烘的,像個小太陽。
沒多時,工作人員叫他去辦手續(xù),他起身離開,走至門口回過身道:“接下來的路,我就不陪你一起了,我要帶父親回家鄉(xiāng)安葬。你如果想走完,我找人接替?!?
她搖頭:“不去了,我想回家?!?
神色卻有幾分落寞。
他看了她半天,朝她招招手:“過來?!?
她噘著嘴走近,被他按住腦袋揉了揉:“你想和我一起去嗎?那里沒什么景點,但小吃還挺多的?!?
她瞬間有了精神:“好??!”
本以為,找到父親遺體的那一天,會令他如墜深淵的絕望,但此刻,卻意外地平靜,是因為有個小太陽在身邊照著嗎?他不知道,只是那條回家的路,突然變得不再那么冰冷了。
06
回程的路上,途經(jīng)敦煌,岑深把壞掉的裝備零件拿去修理,裝備店老板把在貨架邊挑挑揀揀的陳初雨叫到一旁。
“小姑娘,沙漠之行好玩不?”
陳初雨點頭:“挺好玩的?!?
“那你有沒有被岑哥迷住?”
她思索一會兒,老實地點頭:“說實話吧,有點兒?!?
老板一拍大腿:“我說什么來著!這下完了吧,又是一個小姑娘在這兒栽了跟頭,要淚灑敦煌了啊。”
她撓了撓頭:“但是我覺得,他被我迷得更嚴重點兒?!?
老板的號叫卡在喉頭,見鬼一樣地看她。
岑深從門口跨進來,笑吟吟的:“在聊什么?”走近,揉了揉陳初雨的頭,“你紙條上寫的我都買了,不過膨化食品這種,有一兩包就夠了,你要那么多做什么?”
“我喜歡?!?
“行行行,那走吧,老周,走了啊?!?
他跟老板揮手,拉著陳初雨就走,直到兩人上車離開,老周才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
離開敦煌時,陳初雨扒著坐墊看了很久。
于別人而言,始于敦煌,止于敦煌,于她而言,一切都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