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這個病的起源，童彤是痛苦的。

10歲，是埋下種子的時候。

童彤的爺爺童軍，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寵愛她的人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她。可是童彤并不理解爺爺的愛，有時候還挺厭煩老人的嘮嘮叨叨。

那年冬天，童軍突然病重，衣食起居完全是奶奶一人操勞。童彤沒有任何行動付出，反而是心疼奶奶如此之辛苦。

童彤自個兒窩在房間里玩手機。房間隔音不好，倒是聽得清客廳里在說什么。

“童遲啊，爸走了以后，你要照顧好你媽，知道嗎？”

“老婆子，你平時別和歡歡她媽計較，一家人能在一起是緣分，何苦吵呢。”

……

童軍的氣息很弱，說這幾句話可是費了不小的力氣，停停頓頓的，說了好一會。

在房間里的童彤卻不以為意，自顧自地玩自己的手機，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下午喬娟去上班的時候，童軍叫住了她。

“娟兒，給爸拿條毛毯來。”

“哎。”

喬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說不出來的感覺，總歸是不大好，平日里童軍都是不會使喚她的，今天這是怎么了？

喬娟怎么也想不到，這是童軍和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晚上七點半吃完飯，奶奶在收拾碗筷，童彤還是在玩手機，童遲在電腦前看電影。

突然聽見客廳里奶奶呼喚：“童遲快來，你爸不行了。”

只見得童遲飛一般地跑了出去。

不行了是什么意思？童彤腦子里嗡嗡作響，她緊握手機，走出房門，靠墻站著，看著手忙腳亂的奶奶和爸爸，她不知所措。

奶奶抬頭看了她一眼，聲音沙啞著。“快給你姑姑打電話，說你爺爺走了。”

童彤愣愣地答應，機器般地撥通各個姑姑的電話，重復著奶奶的話語，她的聲音都在顫抖。她第一次明白死亡，第一次身邊的人離死亡怎么近，第一次了解死亡。

順著墻蹲下去，家里的人越來越多，哭聲不斷，也沒有人發現蹲在墻角的她，她悄聲泣著。

“爸爸！爸爸！”

這個人的哭聲很大，跪在童軍的遺體前，她多希望能把睡著的這個人喊醒啊，他還沒有跟她說最后一句話。

真吵啊。旁邊的人拉扯著她，斥聲讓她滾出去，不要出現在這個家里。

那個人，是誰啊？

童彤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望去，原來是“孝順至極”的小姑童敏敏。這出孝女哭父，真是感人至深。

約摸半個多月前，童軍還在住院，奶奶陪護。童敏敏帶著她的兒子前來看望，也不知怎的，就和奶奶吵了起來。

“是我爸病了，我才會來看一眼，如果是你，想都不要想。”

這是一個女兒對母親說出的話。

童軍躺在病床上，緊閉雙眼，不予理睬，自己的小女兒變成這般模樣，他比誰都要痛心。面對親生母親尚且如此，倘若是繼母那更不得變本加厲。

才在醫院里跟自個兒的父母吵了一架，回到家里又跟哥嫂吵。兩家人住得近，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

童彤他們家多分得一間破舊房子，自然而然地成了雜物間，堆點廢舊物資什么的，可偏偏童敏敏一家也要來分一杯羹，奶奶想著都是一家人，共用個雜物間也無傷大雅，便允準了。

童遲給喬娟買了輛自行車，平日里上下班方便，回到家就放在雜物間，反正雜物間也沒堆放多少東西。

第二天早上喬娟正準備去上班，一打開雜物間，發現里面堆滿了各種塑料瓶、廢書、廢紙，自行車被壓在一邊。這若看不出來是誰干的，怕不是傻子？

“你們童家這是欺負人呢？”

“怎么了？”

童遲瞧見雜物間的情形，二話不說就去敲了童敏敏家的門。原本兩個人好好說著的，不知怎么的就吵了起來，罵罵咧咧的，童彤躲在房間里不敢出來。

只聽見童敏敏說了一句：“我不姓童，我姓周！”

周，那是小姑父的姓。童敏敏說出這樣的話來，連家都不認了，還有人性嗎？

這句話對于童彤來說，沒有什么，只是后面又有一句“你家女兒就是你們的報應！”像毒刺一樣，刺在了她的心頭。

想起小時候，小姑和她最親了，給她買好看的新衣服，做了什么好吃的總要叫她嘗嘗……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呢？童彤蜷縮成一團，報應嗎？她真的是父母的報應嗎？她是不是出生的時候就該死了，不該活下來的。

這樣的話，這樣的事情，最終還是傳到了童軍夫婦的耳朵里，年邁多病，聽著這樣的話語無疑是刺激，尤其是對于奄奄一息的童軍來說。

他的女兒啊，他明明很寵愛的女兒，怎么……怎么就和家里反目成仇了呢？是不是姓周的在背后攛掇……童軍，只感到了心痛。

現如今童軍走了，童敏敏又來扮演孝女的角色了，她哭得驚天動地，一聲又一聲的爸爸痛徹心扉。童彤覺得可笑，如果不是那么一出又一出的孝女戲份，童軍會那么快得離開嗎？她，童敏敏，才是這一切的源頭！

童彤好想沖上去推開童敏敏，不要碰她的爺爺，可是她邁不出那一步，她就靠著墻，無助地哭，看著大家忙進忙出的，聽著歇斯底里的哭聲……

童軍被送去殯儀館了。

因著天色晚了，童彤被留在家里照顧傷心的奶奶。

家里只剩下祖孫倆了，童彤再也繃不住了，埋著頭，失聲痛哭。

原來這就是死亡，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

原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是這個意思。

原來失去了才知道可貴。

原來……

后來童彤常常夢見童軍，還是那般的慈愛，音容笑貌還是猶在眼前，童彤笑著喊“爺爺！爺爺！”，喊著喊著，童軍在霧里消失了，再任憑她怎么喊都不見身影，消失的無影無蹤。

童彤不愿意把對童軍的遺憾再留在奶奶身上，她可勁地孝順奶奶，承歡膝下，在這僅限不多的日子里，多點笑容，少些缺憾。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童彤出現了心慌胸悶的癥狀，一天到晚總覺得氣不順，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難道得心臟病了？童彤自嘲著，也沒和父母說，別讓他們擔心了吧。

難受，自己挨一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