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憂慮因為沒有周記,童彤把傾訴對象換成靳驍誠,我并不驚訝,按照靳驍誠滔滔不絕的性格,應該平日里給她打了不少氣。
靳驍誠平復她的心情,鼓勵她在家里自律學習,并且適當運動,焦慮是有的,不止她一個人,包括我們家的孩子也是一樣的。
也不知道她隔著冰冷的手機屏幕是否感受到了靳驍誠熾熱的心,我覺得她感受到了。她回復:會盡最大努力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那個迷茫的小女孩瞬間充滿了能量,我笑稱靳驍誠充電五分鐘,通話兩小時的本領在童彤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我也挺好奇,靳驍誠這口才對自家兒子一點用都沒有,兒子特別排斥他爸爸嘮叨。靳驍誠不知道吃了多少次閉門羹,不過兒子不愿意接受的,童彤卻是敞開大門迎接,甚至還請他。這師生倆還真是緣分。
我們都在大霧里迷茫了很久,也不知道何時能守得云開見月明,迎接我們的曙光。那段日子我無法想象那些十四五歲的孩子如何自律,連我這個成年人都沒做到,日夜顛倒,三餐都不能按時吃的。
高三、初三終于迎來了復學,T校里那幾棵香樟樹長了新枝嫩葉,讀書亭旁的那株櫻花樹也是似錦如云,風起,樹葉沙沙,櫻花舞落,綠廊枯樹處更有紫藤蘿繞蔓,芳香沁人心脾。二十多年了,頭一次覺得學校的春天如此美麗。
偌大的學校只有我們初三兩個班,有幾分冷清,卻讓我們更珍貴這即將結束的師生情。因疫情防控,我們班獲得三層教學樓獨棟,一樓三樓用來中午吃飯,二樓上課。
第一天吃飯,我便去檢查一下,擔心有人不夠吃,也怕有人浪費糧食。桌子上都貼的有每個人的名字,吃完的餐盒會有阿姨來收拾,為了環保我們讓他們自己帶筷子,吃完洗洗就好。
我成功逮著一個沒吃完的,一份飯頂多吃了三分之一,我低頭一看名字——童彤。怎么吃那么少?是不好吃嗎?我帶著問題去問問她。
“不是不好吃,是我吃不下,我一直以來都吃的少。”
她個子不高,身材中等,按理來說怎么都不應該只吃那么點飯,在長身體的階段該多吃點。我當時真的什么都沒多想,我也想不到那個層面上去。
我把這件事告訴靳驍誠,他覺得是女孩子注意身材,怕胖。我覺得也有道理,像童彤那樣事事追求完美的人,很可能這樣做。我們還是建議她多吃一點,她也笑著應下了,后來聽說她就提前把吃不完飯菜給幾個男生,保證她的餐盒最后干干凈凈,我也只能嘆氣。
清明節后,我覺得班里的氣氛十分怪異,他們一個個都擰著眉頭,也不笑,心思不在課堂上,好像是有什么事,一直在期盼下課鈴聲敲響,旁人也就罷了,童彤也是如此,甚至我感覺她有點想哭。
我也沒問,中考越來越近,也許是壓力大,我要是開口了,恐怕得哭出來。
那幾天我去上課,總碰見童彤、班長、語文課代表還有幾個男生匆匆忙忙地從樓上跑下來,還有幾個另外一個班的學生,神色凝重,鬼鬼祟祟的,也不給我問話的機會。
星期五下午,我是第一節課。我允許他們帶手機,但上第一節課之前必須全部上交,鎖在教室的柜子里。這件事由兩位班長負責,而那天我看見收手機的人是江朝銘,一個成績靠后的男生,前一段時間還因為喝酒被我批評,今天怎么那么積極居然會幫忙做事?只不過我進去的一瞬間,童彤有些神色慌張,連忙接過江朝銘手中裝手機的籃子。
沒過幾天,我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一場對話,聽墻角不是什么好習慣,可這內容吸引了我,做一次這樣的事也無妨。
“陳老師,我知道錯了,您就算要請家長我也認了,我求求您,千萬別告訴明老師和靳老師。”
是童彤,我聽她的聲音都哽咽了,估計眼圈都紅了。是什么事寧愿請家長都不能告訴我和靳驍誠,我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他們的對話還在繼續。
陳老師:“為什么別告訴明老師和靳老師。”
“我怕他們對我失望……”她明顯是心虛了,說話的聲音都比剛才小了。
陳老師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你干這樣的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們會對你失望?我那么信任你,沒想到你卻辜負了我的信任!快中考了,你居然談戀愛?還是和江朝銘?你一個年級第一,他一個倒數,你就不怕影響學習,與你心儀的學校失之交臂?”
我忍住了要進去的沖動,聽見童彤開始抽泣,連連說著對不起,還有陳老師的嘆氣聲。我陷入了思考,回想著前些日子那些不同尋常的事,處處都是蛛絲馬跡。忽然想起了那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后面的內容我就沒聽進去了,再后來我就與童彤碰了個對面,我看著她剛剛哭過的模樣,總不能一句話都不問。
所以我裝作剛剛才到的樣子,開口問:“這怎么哭了?”
童彤看見我立馬抓緊了褲邊,甚至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我……我卷子沒做好,陳老師批評我。”
陳老師聽見我的聲音,立馬走了出來。“這孩子,我說她兩句就哭起來了。”
童彤給陳老師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他們以為自己偽裝的天衣無縫,不知道隔墻有耳,也不知道我捕捉到了他們的眼神。
我笑著摸了摸童彤的頭,以表安慰,按正常反應,她一個一直以來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學生,偶爾一次犯錯,我本應該如此。她離開后,我拉著陳老師進了辦公室,并關上門。
我理解孩子們的青春期,有些事情不是責罵就能夠解決問題的,所以我并沒有表現的很生氣。“我來聽八卦了。”
“什么八卦?”陳老師竟然不打算告訴我!她可是我在這個學校的閨蜜之一啊。我真后悔沒有聽見后面的內容。
我無奈地撇了撇嘴。“我都聽見了,說吧。”
事已至此,并非陳老師不仁,而且我也答應會裝作不知道這一切。
童彤和江朝銘兩人應該是在網課那段時間就開始談戀愛了,江朝銘前不久在班里和一個男生起了沖突,是為了童彤,就是我常看見他們從樓上鬼鬼祟祟下來的那段時間,江朝銘要打架,這件事不止是我們班,還有另外一個班也參與了進來。陳老師本來就是要抓早戀的,就拿著我們班的名單去另一個班套話,于是他們信任的兄弟姐妹在威逼利誘下成功出賣了他們。
童彤說,她會處理好這件事,并且保證不耽誤學習,唯獨請求陳老師別告訴我和靳驍誠。這孩子,我們在她心里就那么重要嗎?
看著她仍在努力學習,我也沒有再提這件事。
時光如白駒過隙,我與這群孩子的三年之交要結束了,我親自送他們走進了中考考場,接下來的仗要他們自己去打了,我這個指揮官也要退位了。
在填志愿的前夕,我接到了童彤媽媽的電話。童彤對完答案后,估計是考砸了,如果填報Y中可能命懸一線。那年Y中我們只有兩個配額生名額,我們的慣例,保險起見填報學校名額在配額生名額上下浮動。
我當時沒有去怪童彤,她本來就白白丟了百分之十五的體育分,更何況木已成舟,多說無益。我還是讓她填報Y中,如果真的落榜,退一步去讀普高,是金子在哪里都會發光。幾位校領導是不太同意的,他們在乎的是升學率,我在乎的是,她以后上學能不能離家近一點,能不能讓她與夢想更近一步。最后,批了三個填報名額,剩下的就看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