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下來了一個作文比賽，網上投票制，班里一如既往地靜默，沒人舉手那只能私底下來找我，實在沒有那就作罷。

課后童彤來找了我，我看得出她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靦腆，她的文筆我一直覺得不錯，而且也表示過她對寫作的熱愛，我當然同意了她參加比賽。

這孩子的速度簡直是火箭，一個中午就交給了我一篇一千多字的稿子。雖然速度很快，可是我讀下來問題有點多，主要是她的立意太大，以現在的知識儲備來寫這樣的文章是有難度的，但我不想打擊她，于是默默地給她勾勾畫畫修改了一些。

第一次比賽，我也不抱什么期望，能得獎自然是好，不能那日后再加油就是了。

令我意外，她得了一等獎。

我們學校投了好幾篇稿子上去，結果得了兩個一等獎，一個三等獎。我沒想到接到那么棘手的一屆學生，還能讓我在全校面前風光一次，上一次這樣風光都是好幾年前了。

這也算她人生中的一次鼓勵吧，以后能在寫作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童彤的學習一直沒讓我操心過，自律性非常高，幾次考試都是班里前三。相比那些一天天吊兒郎當的，她已經夠努力了。可她好像并不滿意，因為她想考Y中，市里面最好的高中，而現在的成績有點懸。

她的焦慮，寫進了周記，我很慶幸值得她信任。她迷茫，未來不知道會怎么樣，上天在她出生的時候已經開過一次玩笑，會不會還要給她導一出戲？她寫字慢，得費多少功夫才能和普通人一樣在同樣的時間里完成答卷。她努力了，可還有她光努力還不夠的——體育中考。

她已經是法定的免考生了，我經常看見她比別人還要用功。靳驍誠要求她監督晨跑，也讓她也可以跑一跑，那些人偷奸躲懶的，讓跑四圈跑三圈，中途還走走，反正仗著他們老靳早上不來為所欲為唄，倒是被我逮著幾次，狠批一頓。

可那孩子實誠，靳驍誠給別人安排跑四圈，她也去跑四圈，她哪里比得上其他人啊！她拖著步子，倒是比平常走路步子快些，不協調的擺臂，大口地喘氣，紅透的臉蛋，時不時還去揉揉左下腹。明明已經扛不住了，可她還在堅持。

我好幾次都忍不住上去提醒：“跑不了就別跑了。”

她總是擺擺手說沒事，我看著分明就有事！

這情況我也跟靳驍誠提過，他同樣和童彤說量力而為，大家都知道她沒必要那么拼，可她就是不舒服。靳驍誠心疼她的同時，也欣賞她的倔強。

有幾次靳驍誠去的早，遇見她跑步，她總是笑得像朵綻放的花兒一樣，我在她的身上聞到了青春的氣息。她在用行動告訴我們所有人，她可以做到。

我是打心底里佩服童彤的，無論是哪一方面，換做是我，是做不到的。有時候那些喜歡悶著不作聲的學生，我真的很想讓他們好好學學童彤，要是人人都像她那樣自信，該有多好。

她的努力，讓我抱怨上天的不公。且不說其他的，光中體考這一件事，別人輕而易舉就能拿個不錯的成績，而她呢？拼了命去練有什么用？她再怎么廢寢忘食地練習，她都不可能如常人一般，我們只能說這一切為了她自己而練習。總之，她就是要付出比別人多一倍的努力才能趕上腳步。

我不知道在別人眼里是怎么看童彤的，可我和靳驍誠是打心眼里心疼她。與此同時，我要向她的父母致敬，能培養出這樣一個孩子來，該多么不容易，至少在這方面我是慚愧的，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孩子比不上童彤。

作為老師，我真心希望她能無怨無悔地走下去，不去追求什么，只要她對得起自己，不辜負韶華歲月，我覺得就夠了。人的一生很苦，我已經覺得夠苦了，可是我看她更苦，我就想她能和別的孩子一樣那就夠了。

這些心里話我都化成了周記批語，她的心里話告訴我，我自然也把我的告訴她，都是互相的。那天發周記本的時候，我看她反復讀了好幾遍我的留言，我知道她閱讀很快，那點時間足夠她讀好幾遍了，我隱隱約約看見她的眼里閃爍著什么。這傻孩子！

因著童彤熱心于班級服務，我直接任命她成為副班長，這個任令是直接傳達到班里的。不需要任何民主措施，我已經等了他們兩年民主選舉副班長，這不是到現在還沒有個定論，我們班那群孩子在這方面真讓我無奈，多幾個像童彤這樣的多好。

趁五一假期，我請她、班長和語文課代表去吃肯德基，給三個孩子高興壞了，班長和課代表的喜悅不言而喻，可童彤似乎只是淺淺的，這些日子她的壓力越來越大了。

其實我當時主要有話要跟班長說，在學校不太方便，想著她們三個平日里關系不錯，便約了出來。班長這些日子跟家里鬧了矛盾，家長打電話給老師告狀，我也是當家長的，青春期叛逆期，我都懂得的，便無關痛癢地說了幾句，也別總和父母鬧矛盾。

我讓班長跟童彤學習，童彤前兩天寫了篇感恩父母的作文，字字懇切，我特別欣慰這樣的孩子。我覺得不只要班長學習，包括我自己的孩子也要學習她的感恩之心，她做的一切我都牢牢記在心里。

我們還說了不少閑話。她們逮著機會給我瘋狂告靳驍誠的狀，說他有多么嚴苛，總罵人，還給同學起綽號，經常引得大家哄堂大笑。那個在家里都需要進行“窺探”自己兒子一舉一動的男人，在學校還是蠻威風的，雖然我知道好多年了，但還是挺樂人的。

言語間，我瞟了童彤幾眼，她臉上的笑似是用力擠出來的一樣，我見過她發自內心的笑，那是能讓人舒心的，總之現在我覺得她是在強顏歡笑。我本想開口問的，可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也許她也不愿意說，她要是真愿意告訴我，這樣的事會寫在周記上的。

假期結束后，我沒早上第一節課就去得晚一些，還沒到學校就接到數學老師的電話，說童彤暈倒了，已經讓家長接回家了。我當時腦子嗡嗡作響，她終究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可要是我早點知道她心里都沒想法，就不會這樣了，我真后悔沒有早一點抱抱她。

靳驍誠給童彤媽媽打了電話，詢問了下情況，沒有什么大礙，然后聽說她有頭疼頭暈，多問了幾句，覺得和他自己的情況有點像，懷疑是不是頸椎出了問題，就推薦了一個按摩師給她。童母甚是感激，說了不少道謝的話。

沒過幾天童彤就正常回來上課了，除了配了副眼睛戴上外，其他的我看上去她和以前一樣，活潑開朗，自信陽光，努力認真，真想把所有褒義詞拿來形容她。我放心了，認為是按摩起了作用。

那以后倒是很少看見她去跑步了，總是靜靜地待在靳驍誠身后，做好她助教的工作。靳驍誠大多數是給她放放假的，讓她去讀書亭看看書，也可以回教室休息。可她幾乎很少回教室，看著同學們又蹦又跳的，即使累得辛苦，可她的眼里還是流出了少有的羨慕。

我忽然想起了卞之琳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也許說的正是休息場上的童彤和體育場上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