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還記得，那是四年前發生的事。

連日天降暴雨，黃河的水位急劇上漲。

渡村雖然離河邊已經很遠，但地勢低洼，雨水聚著排不出去，都快沒到人的腰。

娟子的丈夫帶著村里的青壯勞力沒日沒夜地去疏通水道，剩下的人則忙著把家畜轉移到高的地方，免得它們被淹死。

但就算這樣，也還是要損失很多。

更加難熬的是，雨始終不見停。

老村長每天愁眉不展，心里甚至萌生了背井離鄉，換個地方生活的念頭。

可渡村這地方再苦，也始終是土生土長的地方，誰愿意輕易動自己的根啊。

雷大夫淌著水來到村長家。

這種天打傘也沒用，雷大夫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懷里抱著自己的藥箱。

因為下雨，生病的孩子很多，這幾天雷大夫也沒閑著，到處忙著治病救人。

老村長趕緊領他進屋，讓娟子去拿毛巾和熱水來，一邊詢問雷大夫來這里的用意。

雷大夫緩了口氣，第一句話就是，“這地方不對勁。”

不對勁？

聽完雷大夫說的話，老村長頓時愣住了。

是說自己家？還是渡村？

好在雷大夫沒有讓他猜太久，直接開門見山了，“你們應該也看出來了，我不只是個醫生。”

之前雷大夫就已經給夜里出去玩嚇掉了魂兒的孩子招過魂，老村長當然知道這不是醫術手段，只是在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人們反而更相信這些東西，對雷大夫更加推崇，不知道雷大夫說這個干什么？

雷大夫搖了搖頭，“我略微懂些風水，但學得不精，醫術也是，兩邊都是個半吊子，只能治點小病小災，所以只算個赤腳大夫。”

老村長當即表示，雷大夫的能力他們有目共睹，已經幫了村民很大的忙了。

雷大夫卻苦笑著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他剛開口的時候老村長其實是內心一咯噔，以為這雷大夫是準備離開，沒想到話下有別的意思。

老村長不是會打太極的人，只好老老實實地問了出來。

雷大夫倒也沒藏著，“平時待在村里看不出什么，這次下雨，我發現這個村子的地形，是棲龍地邊上的藏穢之地，人住著很苦，就好像現在。”雷大夫指了指外邊，大雨還在嘩嘩的下。

老村長不懂雷大夫說的這些術語，聽完解釋之后，臉上不太好看。

任誰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其實是龍解決三急的廁所，恐怕心里都不好受。

但雷大夫這么說完，老村長想到村里的情形，又信了八九分，連忙問雷大夫該怎么辦。

雷大夫說，他夜觀天象，今晚上這雨就會停，但因為積水排不出去，接下來幾天都漚著，很容易把村子給爛塌。

他告訴老村長，要是不想離開，雨停了之后就要想辦法排水。

按照村里以往的作風，那是憑人力一桶一桶地往河里倒，但雷大夫說，他要帶著村里人挖幾條下水溝，以后再下雨也能直接讓水流走，不積在村子里。

老村長當然愿意聽雷大夫的，派娟子去通知了自己的兒子和那些村民，讓他們先休息，雨停了之后再開工。

接下來雷大夫就摸出一張地圖，在上面寫寫畫畫，不時還停下來推算些什么。

后半夜，雨果然停了。

雷大夫熬得臉色有些差，但精神看上去還很好，休息好了的村民們在家里等著，娟子陪著雷大夫，看他挨家挨戶地上門指點他們怎么挖。

雷大夫的安排瑣碎散亂，要求也千奇百怪，有的家戶甚至還要把房屋的朝向改掉。

娟子一路跟著雷大夫，也沒明白他的用意，更何況是只聽了一鱗半爪的村民們？但他們出于對雷大夫的盲目信任，還是照做了。

因為積水的原因，進度很慢，但到天亮之后，也有了些成效。

水位降下去了一小半。

眼見為實，這下村民們干的更起勁了。

也的確是很神奇，只是在地上打了幾個洞，那些積水就像找到了出路一樣，爭先恐后地流入其中，好像下面是空的，但如果拿根長棍子去戳，又分明全是石頭和污泥。

三天之后，每個村民家都挖的坑坑洞洞的，但積水徹底沒有了，太陽再曬幾天，村里的地也就都能曬干了。

村里人對雷大夫的崇拜簡直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就算之后雷大夫讓他們再把家拆了重蓋一邊，也沒有半點意見。

雷大夫手里拿著一根金屬棍，在挖出的坑洞了戳，還會檢查帶上來的泥土，似乎在找什么東西，不過看上去一直沒有找到。

他臉上看不出什么失望的表情，轉頭就讓村民做成假井，如果有在原本屋里的，就繞開來重新搭房子。

誰也不知道他這么做是為了什么，但渡村的村民們甚少接觸外界，對此很快就找出了自己的解釋：反正雷大夫不會害我們。

“你們家也是嗎？”

聽到這里，楊一霖打斷了娟子的話。

娟子搖了搖頭，“我們家哪里也沒動，雷大夫說不需要，后來爸想重新蓋個大房子，雷大夫也說沒事。”

楊一霖向后靠在沙發上，沒繼續問。

我看他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想了一下，恍然大悟。

楊一霖可是風水一脈的正統傳人，現在竟然有個半吊子的赤腳大夫早在他之前搶了活兒，還被渡村的人當成“半仙”，這可是赤裸裸地打臉，難怪楊一霖不高興。

而且，如果楊一霖之前在河邊跟我們說的都是對的，那這個雷大夫就完全是在說謊，他的目的也絕對不是為了做好事。

正相反，很有可能就是因為他這樣做，才讓現在的渡村里有陰氣籠罩。

那樣的話，水鬼的事情，也和雷大夫脫不了干系。

“之后雷大夫又住了幾年，跟平常沒什么差別，后來鬧水鬼也是他出的主意。”說著說著，娟子忍不住嘆道，“也不知道雷大夫還回不回來，村里人都等著他呢。”她心直口快，說完才猛然間意識到面前的我們也是風水先生，連忙住了嘴。

這時候樓下又上來個村民，興奮地跟娟子說，“娟子！老村長睡醒了嗎？雷大夫回來了！”

他回來了？

也太巧了，我們剛到渡村，離開許久的雷大夫就回來了？

我和楊一霖對視一眼，跟在娟子身后下樓。

門口有個身形瘦削的男人，正在和幾個村民談笑。

“雷大夫！”

娟子一聲喊，把雷大夫的目光轉向了我們這邊。

目目相對，我們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