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到樹梢上的時候，天色仍然顯得十分的晦暗，就好像隨時要下雨似的。

但天上一片云也沒有，一輪太陽孤零零地掛在當空，卻毫無任何陽光應有的溫暖。反倒讓人覺得有幾分瘆得慌。

此時楊一霖已經活動好了手腳，轉頭來看著我道，“待會兒下了河，不管看見什么，都不能亂跑，知道么？”

我默默地聽著他的叮囑，沒吭聲。

怎么說我也是黃河水邊上長大的，別家的小孩子，興許還會懼怕黃河，但我打從記事了起，十天里總有八.九天是泡在水里過的。要論起對黃河的熟悉，這村里除了我老爹，誰也不敢說比我強。

此時楊一霖用這種語氣跟我交代，我心里能舒服就怪了。只是看在他畢竟是楊半仙的徒弟，對于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肯定比我要熟悉幾分，才沒有當場反駁。

楊一霖見我不說話，又轉頭去看山羊胡子。后者倒很是自覺，“我跟著你走就是了，放心，我可還沒活夠呢。”

我把護目鏡丟給他們，略有不放心地道，“這水里不是開玩笑的，要是游不動了，或是有麻煩，就給我打這個手勢，知道沒？”

山羊胡子好奇問，“這是什么手勢？”

我解釋道，“水底下不能說話，我們撈尸人自己有一套手語，這個就是需要人救命的意思。”

他了然地“哦”了一聲，便也學出這個手勢來給我看。

我看著沒什么問題，轉頭去看楊一霖的時候，才發現這人根本就沒看我和山羊胡子，此時已經戴好了護目鏡，往水里走過去了。

對他的行為，我十分的不滿。

每年我們撈上來的人，不知有多少都是熟知水性的。可老話就說，淹死會水的，打死犟嘴的。便是說總有人仗著自己有幾分本事或底氣，就大意疏忽，最后反倒落得個凄慘結局。

楊一霖的水性如何我是不知道的，但黃河里的事情，又哪里是水性好就沒事了的？

可不等我說話，楊一霖一個猛子扎下去，人已經沒入了那滾滾的水浪之中。

我心底一驚，想著也不能不管他，就跟著也一個猛子扎了下去。隨后耳朵里聽見噗通地一聲，是山羊胡子也跟著下來了。

我在水里搜尋著楊一霖的去向，這里水流很急，要是對黃河不熟悉的人，就是一下子被水沖走了都有可能。

到時候我真不知道去哪兒找他。

但，顯然，我這擔心有幾分多余了。

我猜到楊一霖的確是有些本事的，否則說起要下水也不會這么輕松。但沒想到他的水性比我想得還要好。

此時他人已經稍稍潛入了比較深的水域，身子停在那正等著我和山羊胡子。

別看他只是停在那兒不動，可只有常常跟水打交道的人，才知道在黃河里要保持自己身體相對的靜止是多么難的事情。

此刻我身邊就有一個反例，山羊胡子剛下了水，迎頭就被一陣水流給沖了個東倒西歪，人已經在水里打轉了。

山羊胡子倒還算鎮定，也不過分掙扎，只伸長了胳膊，沖我比了個求救的姿勢。

隔著護目鏡，偶爾還能看見他沖我瞪眼珠子。

我是又好氣又好笑，就他這樣，下了水也不過就是個累贅。但還是伸過手，把他一下拉了過來。

這里靠近水面，水勢看著急，其實比起河里的暗流來說，并不算什么。

我之所以不滿意楊一霖自己悶頭先跑了，也是為了這個。

我們在水里討生活的人，不僅僅是熟悉水性，更熟悉的，卻是這條河。

哪里可能會有暗流，哪里是水草多的地方，又哪里可能會出現兇猛的大魚，這都是一年一年，累積下來的經驗。

換了別人來，不管他水性都多好，只要走錯了方向，卷進了一個暗流里，那是誰也救不出來了。

不過楊一霖此刻停住的位置，卻正好是一個安全的區域。

我拽著山羊胡子，快速地游了過去。

楊一霖瞥了山羊胡子一眼，把他身上帶著我豬尿脬遞了過去。

山羊胡子原本是不樂意用這個的，他嫌棄豬尿脬有味兒。可剛才在那打旋兒，雖沒多大事兒，卻把他嚇著了。人一旦緊張了，憋氣的功夫自然就大打折扣，此時也顧不得了，撈過豬尿脬狠狠地換了口氣。

這豬尿脬經過我們仔細處理，其實味兒也不大，山羊胡子緩過勁兒了，朝我豎了個大拇指。

我只能無語地看著他。

此時楊一霖卻又帶頭往前游走了，我一驚，怕他不認方向，闖進危險的水域，就連忙跟了上去。

楊一霖領著我們兩個，漸漸地往深處潛了下去。

因是知道下來的目的，我推測他應該是要往下去找那九龍棺，所以也沒有阻攔他下潛。只是注意著周圍的情況，免得遇見不必要的麻煩。

山羊胡子就跟在楊一霖后面，游在我前頭，這是為了方便我能照看他。

雖是楊一霖在帶路，我原本還擔心他會不會錯了方向，或是闖進危險的區域，但隨著我們游的越是久，我心里越是暗暗吃驚。

這楊一霖，仿佛對這一帶很熟悉的樣子！

好幾次，我幾乎已經看見他要游進暗流多發的水域了，可他偏偏就在那水域的邊緣，圓滑地拐了過去。

這一手辨認水路的本事，可不像是頭一回下來。

我看著楊一霖的背影，心情頗有幾分復雜。

他說自己是楊半仙的徒弟，可楊半仙我又不是不認識，那家伙是旱鴨子一個，別說下水了，就站在水邊兒，都擔心他被浪卷跑的一個人。他能帶出這么一個水性嫻熟，還識得河里情況的徒弟？

不是說，師父不會水，徒弟就一定不能會。只是，會水會到楊一霖這樣的程度，沒有童子功的苦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楊半仙顯然不會去教他這個。

從潛下來到現在，怕是有一兩分鐘過去了，他可都沒有換過氣！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般人能做到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