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日子，讓那些青壯年勞力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麻木，除了機械的干活、吃飯、休息，他們像是沒有生命的機器一樣，辛辛苦苦地勞作著、壓抑著，他們的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他們還活著，但卻像是已經死了一樣，這分明已經是一群行尸走肉了。

不是沒有人反抗，但在清河王的鐵腕治軍下，普通人的自發抗爭就好像黃河表面泛起的一朵小浪花，甚至都不會被人注意，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而在地基都挖好了之后，接下來的工作變得更加復雜，他們要在地下進行各種布置。

清河王不允許他們出去，自從被召集來送入地下之后，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除非死，都再也沒有見過陽光，也許死了的人也還是見不到陽光，因為他們都能感覺到，這龐大的地下工程里，處處彌漫著陰冷絕望的氣息。

終于一切都似乎要結束，他們站在廣場上，惴惴不安地等待他們的主人，清河王。

清河王來了，他是整個北魏王朝的不敗戰神，年紀輕輕便有著君臨天下的氣度。

人們茫然地彼此對望著，沉寂已久的心里似乎生出了一點微妙的期待。

終于可以回家了吧......不知道走之前剛出生的孩子，現在會不會叫爸爸了，自己的工錢有沒有送到父母手里。

很多人直到被一刀封喉，被仰面朝天推下河渠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

為什么？不是都結束了嗎？

人群終于開始驚慌起來，想要四散奔逃，可是環顧整個廣場，卻只有一座石橋可以通到外面。

而石橋的盡處，是清河王的精銳部隊。

人們嘶啞地哀嚎著，尋找一切能夠躲開刀刃的地方，但卻無處可逃。

有些人主動地跳了下去，在堅硬的河床上摔斷了腿，只能用手抓進泥土挪動身體，更多的人是被自己的同伴擠了下去，一層一層地疊在一起。

清河王留在廣場上的手下殺紅了眼，殺卷了刀刃，人還是太多了，多到一刀串進去，可以穿透兩三個人。

能成為清河王親兵的人，無一不是殺人如麻的人，那些平民臨死前的詛咒哀嚎，對他們來說反而是最動聽的夸獎。

清河王就站在高臺上，滿意地看著臺下的人間煉獄。

所有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你們，都將是本王的陰兵！”

平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們只能遲鈍地被喚醒對生命的渴望，在逐漸流失的鮮血里凝結畢生的怨氣。

一萬雙眼睛死不瞑目，一萬雙眼睛看著清河王的手下抬著一口棺材走過石橋，進入廣場，一萬兩千二百個人死在這里，圍繞這一口九龍棺。

借著那些眼睛，我確認了九龍棺是在這里，可我卻沒有半點如釋重負的感覺，而是滿眼酸澀。

我幾乎要分不清自己是誰了，我是何生？還是死在這里的不知名的某個人？

“何生！”

楊一霖的聲音連同大力的拍打一同傳入我的耳中和感受里，后背一陣火辣辣地疼，我忍不住咳嗽兩聲，差點感覺要把肺咳出來。

我轉頭看向楊一霖，眼前一片模糊，我驚訝地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流了滿臉的眼淚。

楊一霖微微愣了愣，幾不可聞地“嘖”了一聲，顯然是也沒想到我是這么個狀態。

我慢慢地回過神來，趕忙擦干凈臉上，問楊一霖，“我這樣多久了？”

楊一霖想了想，說，“也就是兩句話的功夫吧？我剛剛跟你說話你沒搭理我，我一看你在這一動不動，怕出事就叫了你一下，誰知道你這是......”

只有這么點時間嗎？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在剛剛的畫面里，我好像是這一萬多人中的某一個，又好像是他們所有人，從他們被召集到一起，到他們被殘忍地殺害，中間的每一天似乎都過的清清楚楚，卻沒有浪費多少現實的時間。

我又看向那些骸骨，依舊能感受到怨氣揮散不去，但卻似乎有什么東西鎮壓著他們一樣，并不能向外擴散。

“你看到什么了？”

楊一霖似乎是想起了我的陰陽眼，問到。

“沒什么。”

我搖了搖頭，哪怕只是根據我自己的判斷，我也能確定，剛剛看到的畫面里，并沒有很重要的東西。

而不知道為什么，我下意識地不想把我感受到的那些不甘和怨氣告訴楊一霖，因為楊一霖畢竟是風水一脈的傳人，而這座地宮，就是風水一脈的祖師爺給清河王設計的啊！

最后看到那些人將九龍棺抬進來的時候，我像是被打通了什么關巧一樣，猛然意識到，清河王能下這樣的命令，必定是經過風水師首肯的！而這些人死在這條河道里，怎么看都像是那位祖師爺的一個布局！

那么，楊一霖知不知道這件事呢？我打量著楊一霖，只能看出他面對如此多的尸骨很是感慨，卻看不出有什么愧疚之類的感情，可能他是真的沒想到，但為什么能準確地說出這里有多少人呢？

我沒有問楊一霖，他想說的時候才會告訴我們實話，而直到現在，我也不能判斷出他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是不是奇怪，我為什么會知道這里有多少人？”

楊一霖看了我一眼，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么。

我點了點頭，楊一霖往前走了幾步，示意我跟上。

“這是什么？”

我走過去，看到楊一霖腿邊有一塊小小的石碑，石碑靠近石橋的邊緣，輕易地就能繞過去，在灰白色的石碑上，用深紅的染料寫了一行小字，是我不認識的文字。

“這上面寫的是，‘凡一百二十二千匠人，皆埋骨于此，成王陣列’?！睏钜涣卣f著，又讓我去看石碑的背面。

我繞過去看，這次上面的字就好辨認多了，我依稀認出來幾個字，“......撥九龍棺之氣，以為鎮魂、安靈......不可使之現世?！甭淇钍莻€羅盤的圖案。

“這是？”我驚訝地看向楊一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