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要照顧照顧江神，神婆冷冷凝視著我，沉聲問了句，

“你說這話什么意思？”

我答道：“你們瞅瞅這孩子，才這么大點兒，吃喝拉撒的都要人照顧，江神那么多座下童子本來就夠忙的了，再把這奶娃送過去不是添亂去了么。”

說著我轉身面向村民，“要我說就讓他母親照顧，等過幾年懂事了，知道啥叫感化了再送過去，你們說是不是？”

這些村民本來就沒什么主見，所以沒人回答，只能看向神婆。

我自顧自的一點頭，“也是，這事咱們也做不了主，要不，請神婆親自過去跟江神商量商量？”

聽到這里神婆才怒吼道：“你放……胡言亂語些什么！”

我笑了笑，已經(jīng)當眾卷了神婆的面子，俗話說見好就收，所以笑說道：

“也是，念在您老年紀也大了，出江費勁，還是接著用感念跟江神聊吧。”說著我把懷兜里的紅布又拿了出來，遞給神婆，“這個也由您老保管，說不定比我看得懂呢。”

就在神婆低頭看著手上東西時，我回身臉上笑容散去，走過去跟林巧一起小心扶著那對母子起身。

我們穿過人群往外走，那個之前被我踹倒的推漂子的男人也一步步挪了過來，想要幫忙又不敢伸手的樣子，最后只能低著頭跟在我們身后。

還好一路再沒生事，剛走進村口，劉燁就追了過來。

劉燁先扭頭看著后頭跟著的那個男人說了一句，“靠，劉哥，啥情況啊，你咋親手把你兒子往水里推？”

那男人低頭不說話。

劉燁便不再搭理他，幾步追了上來，沖著我嘿嘿笑的夸道：“陸子，以前我都不知道你這么牛逼，連神婆都敢扇嘴巴子，以后你就是我這個。”說著話他舉起大拇哥。

林巧用力哼了一聲，“陸平做了我想要做的事，那妖婆子本來就欠抽！”

“我真沒想過打女人。”我搖了搖頭，“其實那婆子只要一句話，那些人一定會立刻把我丟江里去。”

不過正是因為神婆沒發(fā)話，我才確定了那紅布果真是跟她有關系，不然她怎么會認得。

紅布是從江底封著的鐵箱子里頭扯出來的，裹著孩子的尸骸，要是這東西真是神婆弄的，那……

宋柯一定跟神婆見過，石黿拖尸的事就是神婆導演的！

當然，要弄清楚怎么回事，以后有的是機會，眼下我擔心的是神婆子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我教林巧送他們回去，畢竟女人之間也方便照顧，而我和劉燁則要趕往大叔公那。

就這樣，分開后我和劉燁急匆匆的來到了大叔公的住處，遠遠的就看到院子里扯著白布，掛著白幡子。

院門大敞四開，一進門就看到院里搭著簡易的靈棚子。

可整個靈棚也是冷冷清清的，能聽見風吹著紙片子刷拉拉的響著，只有我娘跪在棺槨旁燒紙錢。

我一步步走到棺材前，看著大叔公的遺體躺在里面，穿著一身壽衣，面容十分安詳，像睡著了一般。

我撲通一聲便跪在了棺材前，眼淚也刷刷的落了下來，哽咽道：“叔公，對不起，我來晚了。”然后俯身砰砰的用力磕在了地上，一下又一下。

劉燁也跪了下來，一抹眼淚跟著我磕頭。

大叔公是我，更是我們陸家的恩人，當年我爹死時候受全村人誹議，只有大叔公出面保全了我們母子，沒有被轟出窩窩村。

還有之前，要不是大叔公出面仗義執(zhí)言救了我，我險些就要被神婆她們抓去沉了江。

我娘嘆息了一聲，“你們兩個，過來給你們叔公多燒些紙錢吧。”

大叔公一輩子智慧明理，待人醇厚，可走后身邊只有我們守夜，院子里是這樣的冷冷清清，著實讓人的心，比這風更冷。

那些人在大叔公活著的時候還能多些敬重，可現(xiàn)在人走茶涼，剩下的就是埋怨了，他們嘴上不說心里想的一定是怪罪大叔公不該說那些詆毀神明的話。

一直守到后半夜，我勸我娘鬼去休息，大叔公這里我跟劉燁會守著，等送我娘出了院子，再回來就看到劉燁歪坐在供桌前睡著了。

我笑笑搖了搖頭，去拿來外套給他蓋了上，而剛一回身的功夫，忽的聽見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

我循聲看了看，聲音是從屋子里傳來的，看房門開著，心想不是進去貓啊狗啊什么的了？

心里想著邊走出了靈棚，往屋里進了去，而剛一進門，我就先聽見了咯吱咯吱的聲響中，伴著粗重又急促的呼吸聲。

我暗自一驚，腳步不由得放緩。

大叔公在世的時候，就常聽到他這樣的喘息聲，特別是睡著時，呼吸聲就像拉風箱一樣，嗓子里帶著鳴音。

雖然聽見了異樣響動聲，但是我沒有停下腳步，因為我要是連江中吃人的怪物都不怕，又怎么會怕在世時我尊敬感恩的叔公呢。

借著窗外的些微光亮，我清楚的看到那邊對著窗口的搖椅在慢慢搖晃著，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個身影躺在上面。

叔公在世時就常躺在那里曬太陽，所以我試探的輕聲問了一聲，“大叔公？”

“來了？”搖椅那邊果然傳來的是大叔公的話音。

我心下立刻一陣激動，沒想到還能再見大叔公一面，而就在我快走兩步要說話的時候，卻有一個身影從我身邊更快的走了過去。

我一愣，停了下來。

走過去的人手里拿著條毛毯，她停在了大叔公身后，站著卻沒有動。

我正驚疑不解，而這時突然就見那人將手上的毛毯捂在了大叔公的臉上，任大叔公的手揮著，也用力的捂著不松開。

“喂！你干什么？！”我又驚又急，沖上前拉住那人，然而在看到她轉過頭來時，我頓時驚住。

眼前的人竟然是，我娘。

我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不可能，不可能！”我松開了手并后退著，我娘的身影我怎么可能不認得，這人絕對不可能是她！

而這時一旁傳來了大叔公的聲音——

“陸平。”

我急忙回身看去，就見大叔公正安然坐在書桌后，看著我，笑容音貌就像活著時候一樣。

“大叔公……”我看著他，再轉頭向搖椅看去，而那邊只剩下空蕩蕩的搖椅，安靜的在那一動不動。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真相在這里。”大叔公一手放在了心口處，“用心去找找，答案，就在姑子山上。”

我看著大叔公，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就看他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個白色的信封，放在了桌上，往我這邊推了推。

“明日一早，叔公的老友沈重林會來送行，把這個交給他，他會給你打開一條活路。”

我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心急的問道：“叔公，剛剛我看到的究竟是……”

大叔公手稍稍一抬，然后一字一句的說道：

“守了一輩子江水，看透了水的深，水的涼，叔公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后埋在姑子山頂上。”

“黃天厚土，死不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