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糕比他們想象中的更加搶手。

天一閣本就是在鬧市區， 人來人往，加上她之前宣傳的到位，訂了的沒訂的都過來湊熱鬧，一時天一閣門口人山人海，被圍的水泄不通。

孟燕寧自知年紀小，跑去賣東西也沒什么說服力，索性拉著二妞擠在人群瞧熱鬧，二妞興奮的道，“燕子，你說咱們今兒能賣多少錢？”

孟燕寧才要回答，衣袖被人一拉，她下意識低頭，卻見著一個瘦的皮包骨的大頭娃娃怯生生的望著她，“姐姐，寧姐姐。”

孟燕寧微怔，“虎子？你怎么出來了？”人太多，她下意識環住虎子，免得他被人流擠散了，“婆婆呢？你娘呢？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呀？”

虎子咬著手指，眼巴巴的望著桌案上放著的如意糕，連答話的功夫都沒有。

二妞好奇的問，“燕子，這誰呀？”

“我以前鄰居家的小弟弟，”孟燕寧擔心許家人找不到孩子會著急，也不敢貿然帶他進去，想了想，向二妞說，“你去幫我去廚房里拿些吃的，我在路邊等你。”

二妞動作也快，很快就拿來不少吃的喝的，孟燕寧領著虎子在拐角處一家小吃店的的桌邊坐下，二妞陪著他們坐了會便不耐煩了，又擠回人群里看熱鬧。

虎子也不知道多久沒吃過東西了，吃起東西來狼吞虎咽，孟燕寧生怕他噎著，一個勁的倒水給他喝，“別急別急！還有呢，待會姐姐給你再帶點回去！”

虎子眼睛亮了亮，說話還是有些含糊不清，“給、給奶吃！”想了想，又道，“奶、奶快死了，娘說的。”

孟燕寧吃了一驚！

她前幾日見徐婆婆還好好的，這才幾天功夫，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出什么事了？”

“被、被打了。”

孟燕寧心里又一驚，“怎么會？”

虎子眨巴眨巴眼，望著她，好一會才道，“書。”

“輸？輸錢了？她那么大的年紀，還賭錢？”孟燕寧詫異，可這問題對虎子來說實在是太復雜了，他歪歪頭，一副懵懂無辜的樣子！

她想了想，問，“你怎么來的？跟誰一起？”

“沒有人。”虎子驕傲，“我自、自己！”

孟燕寧是真的驚著了，她完全想不通這孩子是怎么從幾公里之外的清風弄一直走到這里來的，她略一猶豫，招來也在看熱鬧的店家，買了些例如麻花之類放的住的吃食，又狠了狠心，花錢喊了輛騾子車。

以她和虎子的速度，等他們到了清風弄怕也要天黑了，這也太耽誤時間了。

等他們趕回清風弄，徐家的人幾乎已經快急瘋了，遠遠的就見徐家大娘癱在門口哭的撕心裂肺，徐家大爹與大伯悶頭進出，臉上愁云籠罩，手里還拿著火盆紙錢之類的物事。

孟燕寧心里一驚，立刻催著車夫加快速度，車還沒停穩，她就抱著已經睡著了虎子下了車，好在虎子并不重，她也還抱得起，“大伯娘。”

徐家大娘一看孟燕寧懷里的虎子，立刻披頭散發的撲過來，一把搶過虎子，“我的兒呀！我的兒呀！你去哪了呀！急死娘了！”

徐家大爹聽見動靜立刻趕出來，緊繃的臉色微松，再看見站在旁邊的孟燕寧，蒼老面上露出不知所措的惶恐表情。

孟燕寧知道徐家大爹是個老實人，也不善言辭，忙道，“大爹，我就是送虎子回來，沒……”

話沒說完，她就被徐家大爹拉進了屋子里，屋子里暗沉沉的，隱約涌動著一股子血腥與腐爛氣息，她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就看見了躺在床榻上的徐婆婆。

不過幾日功夫，徐婆婆瘦的像是變了一個人，額頭上隨意裹著紗布，紗布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換了，發出一股子腐爛死亡的氣息！

她不由走過去，“婆婆……”

一直一動不動的徐婆婆身體微微痙攣，幾乎要徹底合上的眼皮一顫，有些艱難的睜開眼，望見站在床邊的孟燕寧，渾濁的眼淚涌了出來，“寧丫頭……”

她枯瘦的手費力伸出，似乎是想是摸一摸她的臉，可她已經是瀕死之際，剛剛抬起便又無力垂下，“丫頭……”

孟燕寧心里一酸，急忙主動拉住她的手，“婆婆，是我，是我來了。”

徐婆婆想要說話，可喉嚨像是被痰堵住，根本發不出聲音來，她又費力的拉著孟燕寧的手往枕頭下探，“啊啊，書。書！”

孟燕寧心里微動，在枕頭下探了探，果然在枕頭下發現一本書，說是書，確切的是一本手札，字跡也有幾分眼熟，像是孟爹的。

“婆婆，這是……”

徐婆婆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把書往她手里推，又想伸手去撫她的臉，蒼老粗糙又冰冷的手落在她的臉上，隨即重重落下。

徐婆婆去了。

孟燕寧呆呆望著已經徹底失去生命氣息的老人，心口不可抑制的涌出一陣悲傷，眼淚不由自主落下，“婆婆，婆婆！”

徐家人早已進了來，不過相比她的悲傷，他們的反應麻木許多，仿佛早就預料到這一天。

徐家大伯娘摟著失而復得的兒子，表情木然，仿佛之前的大哭大笑已經用光了她的所有力氣，啞著嗓子道，“娘一直覺得對不住你，可咱們還不起錢，她就想去把孟先生那些書要回來，也好讓你有個念想。那天，她一大早就出門了，到晚才回來，頭破了，身上也有傷，大夫都說，熬不過那個晚上。”

她又望了眼孟燕寧，“可她一直熬到現在，我以為她是不放心虎子，現在才知道，她是在等你，想把這書還給你。還是虎子知道他奶的心思，硬是把你帶回來了。”

孟燕寧握緊手里的書札，“她去的，是誰家？”

“不曉得，只說城里開大酒莊的，你們被送走以后，那人就來拖東西了，說是跟孟爹說好了的，娘叫他錢掌柜。”

孟燕寧霍然抬眼！

大酒莊，錢掌柜？

外面的哭喪聲響了起來，徐家大娘抱著虎子茫然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娘說得要些回來，不就是書么，怎么把命也搭上了？我們賣了你家房子，娘也為你家的東西搭上一條命，夠還了吧？”

孟燕寧想要說話，卻不知說什么，只能沉默，也知道她不適合再留在這里，到底是將身上所有的銀錢全部留了下來，才緊緊抓著那本書札走出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