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孔微微一沉，眼底仿佛風雨欲來，一語不發，起身就要離開，動作雖然瀟灑，多少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在里面。

孟燕寧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慌忙抓住他的袖子，“哎，別惱別惱，我病了一場，記性不大好，見諒見諒。”

齊封奕不覺回頭，迎上孟燕寧含笑的清亮眼眸，小姑娘黑瘦憔悴，模樣與兩年前初見時相差極大，只是相比于那時的盛氣凌人，此時巧語嫣然，倒顯出幾分活潑靈動，簡直判若兩人。

兩年時光，真的能將一個人的心性改變的天差地別？

他微微皺眉，“你……”

“哇！”

微弱的哭啼聲驀然響起！

生了！

孟燕寧與齊封奕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看出些許驚喜，孟燕寧忙道，“我先進去看看，待會告訴你。”

齊封奕點點頭，心里竟也有幾分激動。

新生命的誕生，總是讓人激動的。

孟燕寧幾步跨進屋里，就見二妞小心翼翼的抱著襁褓，胖乎乎的小臉上全是欣喜，“是個小妹妹，燕寧，我有小妹妹了！”

是女孩？

孟燕寧下意識望向黃氏，黃氏側著身，臉對著墻壁，看不清面上表情，也不知道是累的很了，還是不想接受自己又生下一個賠錢貨的事實。

她暗暗嘆了口氣，卻也知道自己沒辦法寬慰，這件事只能靠黃氏自己想通了。

她湊到二妞身邊去看小寶寶。

這小孩子七災八難的，既是早產，又差點難產，九死一生撿回一條小命，卻完全沒有尋常新生兒的紅皺，五官精致秀美，粉雕玉琢，無意識的咬著自己的小拳頭，看起來分外可憐可愛。

只是這樣的美人胚子，落到這樣貧苦的農戶家里，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我妹妹可真好看，比劉大娘家那個好看多了。”二妞也知道黃氏不高興，壓低了聲音道，“燕寧，你說是不是？”

“嗯。”孟燕寧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攏好襁褓，避著風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門，“齊公子。”

“我在。”齊封奕道。

話音未落，屋門被小小的推開一道縫，孟燕寧獻寶似的將小孩兒舉高給他看，“是個小女娃，可要抱一抱？”

齊封奕從未見過這樣小的孩子，身形陡僵，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又意識到自己讓風進了屋，慌忙又往前進一步，僵著聲音道，“外面冷，別讓她涼著。”

孟燕寧也只是想讓他看一看而已，也怕小孩子受了涼，朝他笑了笑，掩著抱被送到黃氏身邊，遲疑了下，低聲道，“三嬸，小妞兒餓了。”

黃氏一動不動，像是沒聽見孟燕寧的話。

孟燕寧心里暗暗嘆了口氣，還是接生婆子接口道，“我接生幾十年了，可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女娃，娘子，好好養著，你福氣還在后面呢，老話說了，姐姐帶著弟弟來，日后小郎君有姐姐護著，可是要想一輩子的福的！”

黃氏終于動了動，啞著嗓音道，“二妞，去把柜子里錢袋子拿來。”又疲憊望向接生婆子，“家里無什么銀兩，大娘別嫌少，等我當家的回來，給你送喜蛋去。”

“哎，那就多謝娘子了。”接生婆子掂了掂錢袋子，雖然略有點失望，也知道這應該是這個窮苦人家能拿出來的最大誠意，同病相憐，面上也帶了三分笑，“等日后小娘子得的富貴，老婆子也有功。”

黃氏望向身邊已經熟睡的小女娃，嘆了口氣，“富貴造化不敢想，就圖她好好長大，別跟她姐姐一樣。”望著二妞一眼，眼眶一紅，落下淚來，“別跟著我這不中用的娘遭罪！”

接生婆子趕緊勸道，“娘子可千萬別哭，月子里哭可最傷元氣，你這次生產遭了大罪，可得好好養養，落下了病可不是小事。”

黃氏木然一笑，“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怕什么呢。”

“哎，娘子，你想開些，等明兒你家郎君回來了，什么都好了。”

“承大娘吉言了。”

接生婆子見黃氏臉色不好看，也識趣的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望見齊封奕，不由停住腳步，“剛才走的急，沒來得及問，小郎君可是齊家哥兒？”

齊封奕客氣拱手，“這次多謝婆婆援手。”

接生婆子見他沒有否認，驚詫之余不由望向守在屋子里的兩個小姑娘，重點在二妞身上落了落，諂媚笑容里添了幾分曖昧，“小郎君助人為樂，齊老太君知道了，定然歡喜。”

齊封奕神色淡然，也不答話。

接生婆子自討沒趣，訕訕一笑，“那我先走了，先走了啊。”

齊封奕目送她的背影，眉頭才微不可見的皺了皺，旁邊忽的傳來清脆童音，聲音里隱約有幾分遲疑，“請穩婆……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當時事出緊急，她也是沒辦法，可現在想一想，讓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幫著去請穩婆，這事傳揚出去……明白事理的，知道齊封奕是樂于助人，若是那種碎嘴的長舌的，也不知道會被傳揚成什么樣子。

他是讀書人，毀了名聲，不亞于自毀長城。

孟燕寧忍不住道，“不如，我去跟婆婆好好解釋解釋。”

“我問心無愧，何必遮掩？”

少年身姿清朗，眼神平靜，仿佛寧折不彎的翠竹，半點不惹塵埃，全是少年郎毫不掩飾的意氣。

孟燕寧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將到口的話吞了回去，“我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她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此間事了，我也告辭了。”

她回過神，“啊，好，你走好。”

齊封奕走了兩步，又頓住腳步，回過頭摘下身上的荷包遞過去，“這里還有些碎銀子，你幫我交給三嬸，多少也能幫些忙。”

孟燕寧望了眼那荷包，猶豫了片刻，還是果斷收下，“這錢便當是我自己借的，你別告訴三嬸。”

她剛才偷偷去看過家里的錢罐子，里面只剩幾個銅板了，現在高三叔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大的小的都要吃喝，她們自己啃地瓜也就算了，總不能讓三嬸跟小妞兒也跟著啃地瓜吧。

家里缺錢，她更缺錢。

齊封奕微一頷首，也不再多說，轉身邁入風雪，轉瞬就消失在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