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一愣。

還是黃氏首先反應過來，“在，在的，奕哥兒，快進來。”

院門一開，漫天風雪仿佛也跟著涌進院子里，站在風雪里的，卻是一個清朗如春日的少年。

少年約莫十三四歲，面容清俊，一襲天水藍的樸素長袍襯的他姿容清朗，笑容謙和觀之可親，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讀書人的斯文，不像是憨直黝黑的鄉村少年，倒像是書香門第的子弟。

孟燕寧怔了怔。

她感覺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少年，可一時怎么也想不起來。

或許是孟燕寧的眼神太過灼熱，少年掃了眼過來，與她視線一對，長眉微不可見的一攏，隨即便轉開了眼，連絲客氣的假笑都沒有。

孟燕寧眨眨眼。

這少年，似乎也不怎么待見她？

黃氏與江氏的臉色都有些不自在。

高家是獵戶，所以特地在山腳下修的房子，無遮無擋的，剛才她們吵的聲音又大，什么話都被這少年聽進去了。

黃氏勉強笑了笑，“奕哥兒，快進來烤烤火，可別凍著了。二妞，還不快給你齊家哥哥倒茶。”

“啊？”正在偷吃鍋巴的二妞茫然抬頭，手一抹，圓嘟嘟的小臉蛋上立刻多了幾道黑灰杠杠。

黃氏嘴角微抽，生撕了二妞的心都有了。

齊封奕卻像是沒看見所有人的不自在，鎮定自若的進了屋， “三嬸子別客氣，今日是先生的生辰，我還得趕去縣里一趟，就得走了。”

“常聽你娘說你那先生是天下難尋的大學問人，又是做過大官的，連縣官老爺兒子都不肯收的，卻堅持要收你做關門弟子，說明你聰明！”黃氏一副與有榮焉模樣，望了眼外面漸黑的天色，不由擔憂道，“都這么晚了，會不會遲了？”

“先生寬厚，我在拜壽前趕到就可以了。”齊封奕溫和笑了笑，將手里的東西放在桌上，“我剛在村口碰見三叔，三叔有急事出趟遠門，特地讓我把這些東西送回來，免得三嬸和兩個妹妹在家惦記。”

黃氏一怔，“什么兩個……”

齊封奕又微微一笑，繼續道，“聽三叔說，家里多了個妹妹，我來的倉促，也沒有什么好送的，身上只有外祖送我的平安鎖，就送給這個妹妹保平安吧。”

孟燕寧微怔。

她剛才明明瞧著這少年不待見她，怎么一轉身就送東西給她？

黃氏連忙推拒，“這是老先生送給你的，怎么能送給她這個小人兒？別折煞了她！”

齊封奕微微一笑，“我小時候身體也不大好，外祖就送了我這枚平安鎖保平安，戴了兩年，身體果然好了許多，若是能幫著人，也是一樁好事。我這還是小事，三叔才是最古道熱腸的，聽見孟先生有了難，就去幫忙，我自愧不如！”

黃氏一個激靈，忽的醒過神來！

高三貴性子憨厚，最重情義，不說孟先生對他有恩，就是路邊隨便一個丫頭片子，他也不可能賣了人家來解自家的危，要是等他回來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煩來！

而且，孟燕寧身體弱的很，秦家只是想找個身體健康的回去沖喜，怎么可能愿意買個病秧子回家？

況且……

黃氏神色復雜的望了眼齊封奕，她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來齊封奕明里暗里的護著這個丫頭。

她望了眼又瘦又小臉色蠟黃的孟燕寧，終于下了決心，“大嫂子，銀子的事再想辦法，秦家的事不許再說了。”

孟燕寧懸著的心松了一半，不由望向齊封奕。

齊封奕卻看也不看她，面上帶笑，只是笑意根本沒有融入漆黑深邃的眼底，顯出幾分冷淡，仿佛剛才明里暗里的相護，只是她的錯覺。

“……”

看著人模人樣，原來是個精分？

江氏還不死心，“那秦家真是個好去處……”

“那秦家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你這么替他家說話作啥！”黃氏臉色陡沉，鋒銳的眼神掃過去，竟帶有幾分風雪凜冽氣息。

江氏眼神微微閃爍，吶吶低頭，“我這不是心里著急么……”

“再急也不能亂了方寸！”黃氏冷聲道，“三貴的脾氣你知道，惹惱了他，管宣武死活！”

江氏這么一聽，立刻撐不住了，“我的兒啊，你的命怎么這么苦啊，連親叔叔都眼睜睜的看著你去死！”

黃氏額頭青筋直冒，咬牙道，“大嫂子，你也聽見了，當家的他是有事耽擱了！”

“他就是不想救！就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宣武死了，就沒人跟你們爭家產了！”江氏尖叫一聲，就地躺倒撒潑，“宣武他爹一走，你們就看我們不順眼，就想我娘倆死！”

“再嚎一句，現在就給我滾出去！”黃氏狠聲，“當初分家，你家分的是好屋好田，我家是破屋荒地，大伯好賭好嫖，敗光了家業，還偷了我家的房契田契去賭，當家的去賭坊里討，被打的只剩半條命，要不是孟先生好心，他命都沒了！你也不看看，你現在吃的用的住的穿的，哪一樣不是我家給的！當家的心善，我可不是善人，逼急了我，房子田地都給我還回來！”

“老三說那是給宣武的，你不能搶！”

黃氏冷笑了聲，“是立了字據還是找了中人，你別忘了，田契房契可都還在我手里！”

江氏像掐住喉嚨的鵝，喘著粗氣瞪著黃氏，眼神憤怒而畏懼，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黃氏冷冷收回視線，朝齊封奕歉然一笑，“奕哥兒，讓你看笑話了。”

齊封奕居然也十分淡定，客氣拱手，“三嬸客氣，我就不多留了……”

告辭的話還沒說完，一個渾身濕透的年輕女子沖進屋子，驚慌失措，“大娘，三娘！李家要把宣武沉塘了！”

“你說什么！”

“人都已經綁塘邊了，還有假！”

“我的兒啊！”江氏慘嚎出聲，直直沖入風雪之中。

“大嫂子！”黃氏沒攔住，趕緊看向那年輕女子，“秋葵，你腳程快，快跟去看看，別讓她做傻事。”

秋葵慌亂的應了聲，立馬追了上去。

黃氏也捧著肚子往外走，肚子里的小娃兒不耐煩的踢了她一腳，黃氏沒好氣的罵道，“小兔崽子，你給我安分點，現在沒空管你。”又喝向還在發愣的二妞，“快把蓑衣拿過來，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