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微微吃驚，有些為難，“從那走，怕是要繞好大一段路的?！?

“不妨事。”齊封奕也沒有多解釋什么，只將早就準備好的銀錠遞過去，“這些錢，留著路上吃點酒取暖。”

車夫額外得了賞錢，自然喜笑顏開，馭了聲，駕著馬車駛入風雪之中。

齊封奕望了眼前方，又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回手中律書上，律書封頁上短尾巴龜依舊被三座大山壓的不能動彈，非?？蓱z。

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他本該直接進縣城的，但還是忍不住，想去再看一眼高家。

出來送行的常嬤嬤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眼皮微跳，臉上閃過一絲欣喜——奕哥兒這是去高家了？

不管奕哥兒為何突然重視起高家來了，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身后微響，她回頭望見崔氏在翠兒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她眼皮一跳，急忙回身攔住她，“大娘子，外面涼，可別凍著您了，哥兒有祖宗護佑著，自然是平平安安科舉得名的！”

崔氏拭了拭淚，“我兒爭氣，自然能得名的，到時候也讓那賤人好好看看！”

常嬤嬤連連稱是，哄著崔氏進去，眼角余光掃見躲在角落里的二妞，二妞臉色蒼白，像是被什么唬著了。

常嬤嬤腳步頓了頓，卻沒停下，直到服侍著崔氏用完早膳，才重回院子，院子哪里有二妞的身影。

她連忙招來翠兒詢問，“見著二妞了沒？”

翠兒想了想，“我端早膳時，瞧著她好像往院子外走了?！?

常嬤嬤臉色一變，三步做兩步的往外走，果然見著蒼茫的雪地上，一行小小的腳印慢慢往南延伸——分明是回家去了！

“這孩子！”常嬤嬤跺了跺腳，立刻轉身回屋拿了銀子，有心想追上去，又怕崔氏找她，想了又想只能拉過翠兒，“你沿著路一直往前走，去山腳高家，把這銀子給二妞她娘?！?

翠兒不是本地人，自來了齊家也沒怎么出門過，畏懼的往后退了一步，“嬤嬤，我、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兩邊都是人家，還怕誰吃了你！還不快去！”常嬤嬤罵道。

翠兒囁嚅了下，不敢違抗常嬤嬤的命令，揣起銀子就匆匆往外跑。

常嬤嬤才準備回屋，就見一輛馬車轍轍而來，馬車寬敞堅固，青黑色的車身低調卻奢華，駕車的黑馬高大矯健，分明是那位住在城里的二夫人的車架。

這個時候，二夫人怎么來了？

常嬤嬤心里突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面上卻不動分毫，小心翼翼的迎上去，畢恭畢敬的道，“老婆子見過二夫人?！?

……

孟燕寧將地窖里最后一小捆柴火搬進高家。

黃氏望著那些柴火，臉色有些難看，“這點柴火也用不了兩天，我待會出門去借點回來?！?

寒冬臘月的，少了吃食還不那么打緊，少了柴火可是真能要命的！

孟燕寧也知道這件事，問道，“去哪里借？我去?！?

高家是獵戶，所以住在山腳，距離山下村落還有一段距離，以黃氏如今的身體狀況，哪里能走的得了這么遠，就算能走，她也不敢讓她走。

黃氏遲疑了下，“要是以前，可以去大嫂子家，她家就在橋邊，大概一頓飯的功夫就到了，可現在……”她想了想，從柜子里取出一吊錢，“你去橋東李大娘家，她家里應該有柴，你去買點回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也看著買些?！?

“好，我這就去。”

孟燕寧換了衣服往外走，黃氏把家里剩下的幾塊紅薯餅塞進她的兜里，又用牛皮水囊給她裝了滿滿一囊水，囑咐道，“你路上小心點，買不到就回來，能買到也少買點，買太多你也背不動，等你三叔回來就好了，別在路上耽擱了?！?

“我知道的，要是秦家來人，你千萬別開門?！泵涎鄬巼诟赖?。

黃氏啼笑皆非，“我好歹是個大人，又不是二妞，用得著你關照，快點吧，早去早回?！?

孟燕寧應了聲，背著筐往外走，走了幾步回頭看，就見黃氏抱著小妮兒守在門口望著她，小妮兒縮在厚厚的襁褓里，一雙眼睛烏豆似的盯著她，顯得格外乖順。

她心里沒來由一陣安心，用力向她們搖了搖手，踩著烏拉草鞋慢慢往外走。

風雪已經小了許多，已經能隱約看見大山的輪廓，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仿佛看見了山巔之上有人長身而立，衣袂微揚，只是再仔細看去，空空蕩蕩的哪里有人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只雪雕。

不過想來那只雪雕來無影去無蹤的，應該也做不出跳崖自殺這種蠢事。

她輕輕一笑，腳步輕快的背著筐繼續向前行。

卻不知道大山山山腰之處人影微晃，一身雪白的少年站在那里，金冠束發玉帶束腰，俊美至極，也尊貴至極，尤其是那一雙鳳眸，仿佛籠著萬水千山，黑沉不見底。

他凝眸望著那漸漸融于風雪之中的黑瘦小女娃，漫不經心的笑了聲，“好丑?！?

“那日她為了尋你，摔了好幾個跟頭，虧得命大，不然就活活摔死了。”身后有蒼老聲音低低的道，“我瞧著倒是個實心腸的，怪不得你會幫她挖那三葉草?！?

少年嗤笑，“你瞧著誰不是善人？在你眼底，我都是善人?！?

“你哪里不善了？”蒼老聲音有絲激動，“你再胡亂說話，我就趕你下山了！”

“不用你趕，我自己走?！?

蒼老聲音里含了一絲錯愕，“你要走了？可你不都決定要留在這里的么？”

“你又不漂亮，又不年輕，還是個睜眼瞎，我留這里做什么？”少年漫不經心的笑了笑，衣袖微揚，自有一派瀟灑懶散之態，“自然是入紅塵，享繁華，快活逍遙一輩子。”

“你、你……你又在發什么癲？”

“發癲？哈哈哈，好一個發癲！不瘋魔不成活，我偏要瘋一次！”少年肆意大笑，身形一轉，整個人如柳絮一般掠入依舊凜冽的風雪之中，轉瞬消失不見。

獨留那山腰上的矮小老頭連連跺腳，“你這瘋子！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