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聽二妞說過，高家雖是獵戶，可屋后這座山特別大，深山里面有許多猛獸，即便高三貴也只敢在山邊打獵，從來不敢深入。

卻沒想到山里居然還住著人。

那只雪雕，極有可能就是住在山里的。

黃氏輕輕拍著小妞兒，看著孟燕寧將切好片的三葉草根莖放進鍋里，見她做事利落，不像是那等千金小姐，倒像是做慣活計的，心里不由暗暗稱奇。

“那次三貴被老虎傷著了，虧得那位老大夫路過，救了一命，可惜人家也不肯要什么，我們也不敢進深山里，只能讓三貴打獵的時候捎些土特產放在山里，人家也客氣，偶爾也送些野人參什么的，也虧得這些，否則我們家早就活不下去了。”

孟燕寧若有所思，下意識望向窗戶，外面風大雪大，連后山輪廓都看不清。

也不知那只雪雕，是不是就在山里。

趁著風雪稍停，孟燕寧去地窖里把那些早就收拾好的東西背回來，又分門別類的仔細歸攏，回頭見黃氏喝完了藥，立刻用滾水沖了一碗濃濃的雞蛋花，灑了些許白糖遞過去，“三嬸?！?

黃氏望了眼那碗金黃微香的雞蛋花，微微吞了吞口水，哪里肯要，“你喝，你喝！”

雞蛋在這個貧苦的家里也是個金貴物事，黃氏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吃過雞蛋了，即便是摸到些野雞蛋，也都是緊著孩子吃。

孟燕寧不容分說塞進她的手里，“你不吃，小妮兒還要吃?！?

黃氏低頭望著懷里舔著手指的小姑娘，別說比不上生在好年景的二妞，就連大妞那時也比不上，心里一陣發酸，也不再推拒，又找來一個粗瓷大碗，分了一半過去，推到孟燕寧跟前，“你也喝，你這病也沒好利索，可不能再虧著了?！?

孟燕寧心里微微感動，朝黃氏一笑，端起碗與黃氏的碗輕輕一碰，“干杯。”

“這說的是什么怪話，我可說不來，”黃氏笑了起來，被歲月磨礪的滄桑臉上竟也顯出幾分羞澀嫵媚，居然也是個美人胚子，“等以后日子好些了，我天天給你沖雞蛋花喝，你也太瘦了?！?

兩人相視一笑，埋頭喝湯。

小而簡陋的屋子里，火塘里生著火，火上吊著藥爐，多日未見油腥，雞蛋雖只是用滾水簡單一沖，又暖又香，讓人恨不能將舌頭吞進去，一小碗雞蛋湯喝下去，寒冷冬日竟也生出些許薄汗。

孟燕寧舒了口氣，“三嬸，這是山里的野雞蛋？山里的野雞多么？”

“多呢，運氣好的時候也能逮著不少。”

“活的能逮著么？”

“能是能的，只是少。你要是歡喜，等你三叔回來了，給你捉幾只回來玩?！?

孟燕寧脆生生的應了，她倒不是喜歡野雞，只是如果能將這些野雞圈養起來，至少比家禽更值錢些。

不過那些都是后話了。

小妞兒已經睡熟了，孟燕寧扶著黃氏上床，蓋好被子，“三嬸，先睡吧?！?

黃氏打了個哈欠，“你還不睡？”

“我再寫會字?！?

與其說是寫會字，不過是努力從睜眼瞎的階段過度到識字階段，小燕寧走的時候年紀太小，也不是愛讀書的，斗大的字不認識一筐，一本千字書背的錯漏百出，連帶著孟燕寧也不認識幾個字。

這對于一個現代社會研究生來說，不亞于奇恥大辱！

“你要認字？柜子里有大妞用的學字板，大妞跟二妞一樣，都不愛習字，也沒寫上幾個字，你要是不介意，自己去拿著看?！?

孟燕寧眼睛一亮，“多謝三嬸。”

“都是一家子人?！?

黃氏摟著小妞兒躺下，拍了拍哼哼唧唧的小姑娘，又抬頭望向就著火塘的火低頭習字的孟燕寧，心里莫名生出一絲念頭——怪不得齊家不樂意要大妞，齊家那樣識文斷字的人家，又怎么會看得上一個連名字都寫不利落的鄉下丫頭。

若婚事還在，替燕寧栓上一門婚，也不是壞事。

可惜了。

日子一晃就是三天，飛飛揚揚的白毛風終于有了止歇的跡象，黃氏的燒終于退了，只是隨著風雪漸停，黃氏嘴角反而燎起了一圈火泡。

孟燕寧心知肚明她的憂慮，卻無從勸解。

風雪要停了，秦家就要來人了！

第四日的清晨，風雪停了大半，齊家一大早門口就擠滿了人。

崔氏泫然欲泣，“這么大的雪，該怎么趕路！路上萬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辦！”

齊封奕扶著崔氏，好聲好氣的勸道，“母親，就是因為風大雪大，路上走的慢，才更要早些走，免得耽誤了考試?！?

“這我知道……”崔氏望著門口簡單的青布馬車，既心疼又委屈，“齊家也不是沒有大馬車，就這兩個人，就這輛車，又不擋風又不擋雨的，能抵什么用！肯定是秦雪那個賤人，看不得我兒科考，故意作踐你的！”

齊封奕無奈，“母親，我只是去縣里參加科考，那么大張旗鼓做什么？何必惹人側目。”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常嬤嬤。

“你是齊家嫡長子，齊家日后就是你的，有什么不應當的！”崔氏喝道，“如果不是那個賤人，你現在應該住在城里，出行行事都有人伺候，何必要像現在這樣冒著風雪趕路！”

齊封奕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常嬤嬤已經趕了過來，扶住崔氏，“大娘子，哥兒這是奔前程呢，是好事，大老爺最看重的也是咱們哥兒不驕不餒不徐不緩的性子，今日且低調些，等科舉揚名，咱們有的揚眉吐氣的時候?！?

崔氏落下淚來，“我就是舍不得我兒……”

齊封奕笑著接口，“母親既然舍不得我，那就在家里多吃些多喝些，再多笑一笑，免得兒子在外日日掛念?！?

崔氏破涕為笑，輕拍了他一記，“都這么大的人了，還這般胡鬧?！?

齊封奕朝她恭恭敬敬的做了個揖，“母親在家千萬保重，兒子這就先走了?！?

“可千萬當心！”

齊封奕又做了個揖，轉身就上了馬車，車夫才要駕車出發，就聽齊封奕低聲吩咐道，“從南邊渡口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