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叫做“任俗”，一個奇怪的名字，也是一個奇怪的人。

老頭兒剛帶他來到這里的時候，他見過一次任俗，但后來每一次回想，就總是記不起他的模樣。

但任俗身上那股陰晦的氣質，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這樣如同鬼怪一般氣質的人，他就認識這么一個。

唐寧給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對面，笑道：“您老幾年都藏在暗處，今天忽然登門，一定不會是什么簡單事情。”

任俗笑了笑，依然丑陋，但唐寧看著，卻覺得莫名的親切。

“離開小店，準備去哪兒呢？”任俗問道。

唐寧仰頭沉吟半晌，搖頭苦笑：“不知道?！?

“那為什么不留下來？你在這里生活了四年，這里就是你的家。老頭兒如果活著，肯定也希望你留下來。”

唐寧搖了搖頭：“不喜歡這里。”

“為什么呢？”

“不知道，不喜歡，需要理由嗎？”

任俗端起茶，抿了一口，笑道：“常羊山碧螺春，老頭子活著的時候，一直舍不得給我泡一杯。”

唐寧淡淡道：“茶葉是有壽命的，再好的茶，放久了，也會過期，然后就是一堆沒用的枯草。”

任俗沉吟半晌，道：“你如果是擔心那些麻煩，我可以替你解決，以后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到你?！?

唐寧皺了皺眉：“任老就這么希望給我留下來？可是為什么呢？”

任俗嘆了口氣：“收妖人……天底下已經很少見了，這世界看起來平靜，但那是對普通人，對我們來說……特別是對一個收妖人來說，這世界很危險，非常危險。天底下有無數人、無數的怪異，想要你的命?！?

他那雙昏黃的眼睛看著唐寧，臉色嚴肅：“你如果死了，那會是很多人的悲哀，也會是這個世界的悲哀?！?

“原來我還是個珍惜動物？！”

唐寧嗤笑一聲，指了指他的茶碗，笑道：“我剛才說過了，再好的茶葉，放久了也會過期的，就是一堆枯草，收妖人……其實也一樣。

而且我在作為一個收妖人之前，我首先是一個人，一個人，就會有屬于人的生活，不是嗎？”

任俗看著他，臉色復雜道：“你真的只是單純的不喜歡這里，所以想要離開？……沒有什么其他原因，或者目的？”

“不喜歡還不夠嗎？”唐寧四下看了看，“相比于做一個雜貨鋪老板，我更喜歡做一個……浪子?！?

任俗看了他很久，忽然笑出聲來。

“我現在有點明白，那孤僻的老頭兒為什么喜歡你了，因為你跟他是同樣的人。”

話音才落，門口走進一個中年男人，身材魁梧，滿臉厲色。

“需要我幫忙嗎？”任俗瞥了一眼，開口道。

唐寧搖了搖頭：“講道理這事情，不是人越多越好的，我想，我可以跟他單獨聊聊。”

任俗點了點頭，笑道：“聽說你拒絕出售店鋪的時候，我很欣慰，很快就要滿四年啦，下一次月圓，你就自由啦。”

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他杵著拐杖顫顫巍巍站起身來，頭也不抬從那魁梧壯漢旁邊走過，消失在了街道上。

唐寧莫名有些傷感。

他知道，今晚過后，他也許一生都再也不會跟這個老頭兒見面了。

不等他傷春悲秋，那魁梧壯漢已經走到了他身前，伏身看著他。

唐寧這才發現，這人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卻是……墨綠色。

“誰派你來的？”

唐寧問出這話，就覺得氣氛怪怪的，好似諜戰片兒的味道……

魁梧壯漢大概是沒看過電視，頗為配合的淡淡道：“將死之人，又何必知道那么多呢？”

唐寧點了點頭，臉色怪異的看了他一眼：“所以……你還在等什么？”

那魁梧壯漢一愣，嘴角微揚：“你將是我殺過的，最有趣的人。”

大手一揚，床簾被某種特殊力量拉動關上，重達數百斤的實木柜臺也陡然橫移，壓在門口。

當那只大腳陡然踹來，唐寧翻身后仰。

身體才越過沙發，就只聽“咔嚓”一聲，這不知在小店放了多少年的沙發就化作兩半。

“砰砰砰”的三聲劇烈腳步聲急速接近，一個當真有如斗大的拳頭霍然砸下。

唐寧再次翻身避閃，“彭”的一聲悶響，實木地板龜裂開來，那大漢早已又是一拳砸來。

唐寧這次避無可避，身后便是貨架，上面的東西他雖然不當一回事，但畢竟都是傳承自死老頭兒那里。

他一拳砸出，與那大漢拳頭驟然相撞，又是一聲悶響。

某種氣場的交鋒掀起陣陣空氣亂流，攪得旁邊貨架上的東西一陣搖晃。

唐寧只覺半身酸麻，心中驚愕。

他猜到這個人是個古武者，這一點從他走路的沉穩就足以看出端倪。

但唐寧卻沒猜到他有如此力氣……即便在古武者中，這樣的存在也算得登堂入室了。

而與此同時，那男人也是一臉驚愕的看著他：“你……你不是除妖師么？”

“這有什么奇怪的，”唐寧撇了撇嘴，“這年頭，連妖怪都習武，誰說除妖師就不能學點兒武防身？膚淺。”

男人臉上透出絲絲凝重，唐寧的說法他自然是毫不相信。

除妖師本來就是要習武的，這沒錯。

但習武跟成為一個古武者，這是天壤之別……

唐寧緩緩站直身子，甩了甩手，苦笑道：“哨塔還真是舍得下功夫，連這樣稀罕的人都派來了，也不怕你折在這里?！?

“你怎么知道我是哨塔的人？！”男人沉聲道。

唐寧笑道：“這很難猜嗎？除了宮家，我只得罪過哨塔，除了哨塔，還有誰會想要我的命？”

“你倒很聰明，”男人冷笑一聲，“但一個死人，知道再多也毫無用處?！?

唐寧嘴角微揚，點了點頭：“本來想告訴你一個結論……不過你說得對，一個死人，知道再多也沒用。”

男人看著唐寧嘴角的微笑、看著他那泛著詭異紅暈的眼睛，忽然有些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