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襯下，唐寧看得見一道黑影朝著自己急速飄來，背后那涼意大盛，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想要一口咬斷自己的脖子。

就在那陰影即將撲到他身上，他瞳孔之中陡然透出絲絲猩紅，一股冷厲、陰狠的氣息像是從他骨髓里面激發出來。

那陰影陡然一頓，像是不解、又像是恐懼。

而就是它這瞬間遲疑，唐寧手指已經觸碰到了那青銅算盤。

一股冰涼寒意自那青銅算盤上傳入指尖，然后瞬間彌漫全身。

這寒意不同那陰影帶來的陰寒，而是一種令人全身舒爽、冷靜的涼意。

手臂被解放，他抓起青銅算盤，看也不看，猛然朝身后砸去。

等聽到一聲凄厲慘叫，他回過頭來……

窗外淡淡月光自窗前灑落，房間安寧祥和，蘇染紅唇微張，睡得香甜，地上被褥被自己攪得一團凌亂。

哪里有什么通天的怪異？！

……

唐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好像天色已經微微有些發亮的時候？

不過當他再次睜開眼，就看見太陽已經漸漸西斜，到了下午兩三點的模樣。

蘇染聽見動靜，嘆道：“你昨天是做什么了？睡得跟頭豬一樣，叫都叫不醒。”

唐寧呼吸微微一頓，咧嘴笑道：“沒能跟你說一張床，不習慣。”

蘇染也不生氣，只白了他一眼，抬起纖手指了指那落地窗：“玻璃碎了，該換了。”

唐寧瞧了她一眼，等著她發問，但蘇染顯然沒有詢問的打算。

唐寧嘆了口氣，看著她來來去去的在店子里幾排貨架間亂竄，問道：“你做什么？”

蘇染道：“收拾東西啊，不是說今天我們就要搬走？我已經聯系好酒店了，先暫住一段時間，看看你什么打算。”

“我們不走。”

蘇染腳下一頓，隨即小跑到唐寧身邊，睜著一雙明眸：“為什么啊？你之前不是都已經答應人家了嗎？”

“我反悔了，”唐寧笑道，“我這個人，向來朝令夕改、毫無道義，也不愿意講道理。我覺得這店子看著喜慶，就算呆膩了，想走了，也就留著落灰吧，什么時候想回來，還可以回來住住。反正你給的兩百萬在身，咱不差錢。”

“喜慶？”

蘇染四下看了看這陰暗潮濕的小店面，著實看不出哪里喜慶。

轉而望著唐寧，下午的光照陰沉下，她那雙瞳孔顯得流光溢彩，帶著莫名的意味，看得唐寧一陣悸動。

唐召來的時候，手里提著一個手提箱……帶密碼的那種。

手提箱放在柜臺上，打開，一百二十萬紅橙橙的紙泛著彩光，令人眼花繚亂。

“唐老板，這是一百二十五萬，”唐召滿臉汗水、滿臉笑意道，“多出來的五萬，算是提前要房子的補償。”

唐寧淡淡瞧了那箱錢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繼續撥弄著算盤。

“小店……暫時不賣了。”

“不賣？！”唐召一震，臉上笑意登時消散，沉聲道，“唐老板，這是我們之前說好的。”

似乎想到什么，他補充道：“如果唐老板是改變主意了，想多要些……兩百萬，加上‘十三號’店鋪。”

“我說了……”唐寧抬頭，“不賣了。”

唐召與唐寧對視半晌，移開了目光，臉上肌肉卻像是在抖動一般，顯得有些猙獰古怪。

“小染，送客。”

唐寧低頭繼續敲打著算盤，淡淡開口。

旁邊正跟蘇銘玩著繩子的蘇染翻了個白眼，理都不理。

唐召咬著牙，那牙縫里，絲絲鮮血幾乎快要溢出來一般，顯然是用力過度。

“你……會死的！”

唐召關上了箱子，轉頭出門，只留下這簡簡單單、卻又無比堅定的一句話。

也不知道是他想讓唐寧死，還是覺得唐寧必然要死。

當天傍晚，唐寧便將蘇染、蘇銘姐弟送到了早已開好的酒店。

酒店所在，剛好是八條街范圍之外、又緊緊毗鄰八條街道。

唐寧將二人換洗衣物遞給蘇染，轉身要走，袖子卻被蘇染拉住。

“旁邊就是你的房間，不如……今晚就不用回去了？”

唐寧看了看三個并排的房間，笑道：“如果你只開了兩個房，我倒是很愿意留下。”

蘇染臉色一冷，就這么盯著他。

她就是這么奇怪的一人，明明已經跟自己同床共枕好幾天，抱也抱過，可當你以為跟她關系已經突破了某種限制，她就會一冰塊糊在你臉上，讓你知道什么叫做拔涼拔涼……

唐寧身子發寒，不敢開玩笑，道：“我走了。蘇銘那小子有個大佬小伙伴陪著，誰也傷不了他，但你要小心些，晚上鎖好門窗，我給你的東西，也一定要放在身上，有事打電話。”

蘇染乖巧的點了點頭，輕笑道：“如果店子里睡得冷，可以來酒店睡，我等會給你退房。”

唐寧說了聲好，轉身就走。

直到進了電梯，才陡然意識到蘇染剛才那句話，似乎哪里不對……

“今晚的店子，一定很冷！”

他眼睛里閃著光，喃喃道。

……

寧陽的的日升日落，唐寧看了整整四年。

哦，算起來，好像還差幾天才夠四年。

說來奇怪，他有時候就這么坐在落地窗前，會覺得自己好像生來就在這里，而不是僅僅四年。

以前他是哪里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家小店？他的父母是誰？自己還有沒有親朋好友、兄弟姐妹？

他不覺得自己失憶了，但每每想起這些問題，就總是想不明白。

他是個懶人，懶人嘛，想不通，就索性不想。

怎樣活著不是活著？何必非得萬事都弄得明明白白，多累！

太陽落下，萬物漸漸安靜。

“咯吱”一聲，店鋪那扇雕花古董木門被推開，一個老頭兒杵著拐杖走進屋子。

唐寧側頭看了一眼，笑道：“你果然來了。”

“你知道我？”老人有些奇怪。

唐寧笑道：“你照看了我好幾年，但都是跟著遠遠的，最近卻總想接近我，我猜到你看我收拾店面，聽到我要走的消息，肯定就忍不住了。”

“你感知不錯。”老人笑道。

唐寧搖了搖頭，無奈道：“不用感知，老頭兒你不太擅長隱匿追蹤，特別是當我有危險的時候，你的身形顯露得太明顯。”

老頭兒一愣，卻也不以為意，笑著點頭：“原來如此，學到了。”

唐寧啞然失笑，過了半晌，看著窗外霞光，忽然輕嘆一聲，道：“但我沒想到，今晚的第一位客人，會是你。”

老人微微一怔，隨即咧嘴笑得開心，本就丑陋的面容登時顯得更加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