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天到廠子里賣豬毛，一來二去，他和陳金海也混熟了。

也許是因為肉聯廠大火，陳金海焦頭爛額，也沒了往日心氣，和張北說話倒是很隨和，這倒是顛覆了張北對這個年代鐵飯碗高高在上的刻板印象。

遠遠地，張北就看到陳金海正蹲在一處廠房前，抽著香煙。

“陳哥。”

張北滿臉堆笑，打著招呼。

陳金海正撓頭呢，抬眼一看，滿是唏噓胡渣的嘴角扯起了一絲弧度：“這天都黑了，我還以為你小子今天不來了呢。”

“今天跑的比較遠，回來的晚了。”

張北架好車，走到了陳金海面前。

看得出來，這幾天陳金海的日子確實不好過，滿臉胡渣，頂著黑眼圈，整個人憔悴的厲害。

“豁，你小子行啊，今天又搞這么多！”

陳金海看了一眼二八大杠后高聳的豬毛，稱贊道。

張北笑著撓撓頭：“也就和往常一樣吧，話說今天怎么趙會計來上班了？”

一聽這話，陳金海的臉頓時拉了下來。

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又嘆了口氣，拿出一根紅梅香煙遞給張北。

張北擺手拒絕，倒不是他不會抽煙，而是這三天時間，他一直沒給陳金海意思意思。

前世商場浮沉，煙搭橋，酒開路的人情世故，他很清楚。

現在反倒接了陳金海的煙抽，那不成了不懂事了嗎？

還不如假裝自己不抽煙。

陳金海將煙又塞回了煙盒里，然后這才郁氣的罵道：“那幾個狗日的，當大爺都當慣了，我一個勁的找他們想辦法解決這事，他們倒好，在家里過著大年陪老婆孩子，走親戚，一點也不著急。”

“被我找煩了，就把趙會計叫到廠里來，這么大的事，讓一個會計提前到崗上班，能頂個屁用啊？”

張北一陣無語。

陳金海搓了把臉，哀聲道：“那幾個大爺倒是好，天塌下來了也和他們沒關系，我這剛做倉庫領導沒多久，這一把火燒下來，往后可就難了啊。”

前世“聯發肉聯廠”大火時，張北也還只是個平頭老百姓，對肉聯廠后續的事情也不清楚。

不過陳金海的擔憂，也實屬正常。

幾天相處下來，陳金海給他的印象其實挺好，可這么大件事，他有心幫忙，也無力回天了。

擺在他眼前的，還是為母親二百元住院費發愁呢！

想了想，張北安慰道：“陳哥你先別擔心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陳金海看了張北一眼，碾滅了煙頭，疲憊的起身朝磅秤走去：“算了，說了你也不懂，走吧，帶你過稱去。”

張北轉身跟上，剛踢開二八大杠的腳架子呢。

陳金海忽然回頭說：“哦對了，你小子還真是走運了，那幾個大爺雖然沒到廠子里來，就扔了個會計回來，不過他們還是摳了摳腦殼的，豬毛收購價又漲了。”

這么快，又漲價了？

張北腳步一頓，有些驚詫。

他問道：“陳哥，漲到多少了？”

“八分錢一斤了，其他的豬肉和豬附件也漲了。”

陳金海一邊調整著磅秤，一邊說著。

張北呼吸一窒，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八分錢一斤，那豈不是意味著今天這幾百斤豬毛……賺翻了！

驚喜激動中，他下意識地捏了捏褲兜。

相較于豬毛的恐怖利潤率，豬肉和其他豬附件利潤率雖然比不上，但勝在錢多。

可手心里傳來的空虛感，宛若一盆涼水，澆得他透心涼。

本錢真的太少了！

這讓張北心有余，力不足。

加上現在賣出去的豬毛，攏共就一百多塊錢，能買什么？

豬肉一塊五一斤，也不過是幾十斤而已。

這送到聯發肉聯廠，知道的是來賣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送人情肉的呢！

至于借錢……

張北心中一陣苦澀，貌似自己已經找不到人借錢了。

和劉雅婚后，原先的兄弟朋友，也因為劉雅厭棄，而漸漸疏遠。

現在這節骨眼真不敢奢望，到哪還能借到錢。

張北咬了咬牙，強壓下心中沸騰的雜念，重新露出了笑容。

機會就在眼前，他抓不到更大的機會。

但今天這幾百斤豬毛，能夠大賺一筆，他已經很滿意了。

飯一口一口吃，路一步步走，未來還很長，當蝴蝶扇動翅膀的時候，一切都將改變！

“放上來吧。”

陳金海絲毫沒注意到張北的異樣，調整好磅秤后就站在一旁記賬。

張北將一袋袋豬毛上稱，一天的忙碌，一共568斤！

按八分錢一斤，那可就是45.44元。

刨除從村民們手里收購的一百四十八斤豬毛，本錢1.48元，和唐屠戶那12.6元，最后算下來，今天這趟一共賺了31.36元！

“嘶……”

張北快速心算出結果，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刻，就連渾身劇烈的酸痛，仿佛也減輕了許多。

這幾乎和他前兩天收入總和差不多了！

加上他兜里的74.34元，存款一下子就到了105.7元！

他怎么也沒料到，原本已經對破入百元大關不抱希望了，卻因為這突然漲價的驚喜，峰回路轉直接破了！

而且遠超預期！

多出的5.7元，都快能買四斤豬肉了！

“行了，拿著收據去找趙會計開票領錢吧。”

陳金海麻利的開好收據，遞給張北。

“謝謝老哥。”

張北感激著接過收據，推著二八大杠朝財務室走去，激動狂喜中，沉重的雙腿都輕快了不少。

趙月煩躁的坐在會計室，見到張北滿臉欣喜的走進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把我拖著加班，很高興嗎？我說你這種收破爛的，這天都黑了，就不能明天來賣？幾塊錢的收入這么猴急，你是沒見過錢怎么著？大過年的你不過年，別人也不過年嗎？”

一連串的質問，夾槍帶棒，火藥味濃烈。

張北并不在意，這位“前弟媳”要不是這伶牙俐齒，當年也不會把劉家拿捏到死了，更遑論，這年頭鐵飯碗的認知根深蒂固，趙月被迫加班有抵觸情緒很正常。

他滿臉堆笑著將收據遞到趙月面前：“趙會計，實在抱歉了，你說的有道理，這天都黑了，我心里也過意不去，麻煩你幫我開下票，咱盡快弄完，盡快回家過年。”

“你還知道過意不去呢？”

趙月眉頭一橫，職責所在，心里再不爽，她還是伸手從張北手里將收據扯了過去：“大過年的為了幾塊錢都這么拼，真是窮瘋了……”

話音未落。

趙月突然嬌軀一顫，雙眼圓睜的盯著手里的收據，到嘴的埋怨和指責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