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月幾乎下意識地抬手推起眼鏡，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錯了。

“八分錢一斤？陳金海他瘋了嗎？”

一邊驚呼，趙月一邊快速計算著價格。

當(dāng)看到45.44的結(jié)果時，趙月俏臉快速的漲紅。

她現(xiàn)在是光鮮靚麗的國企會計不假，可她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八九十塊錢，逢年過節(jié)有獎金補貼，才能邁入百元大關(guān)。

而眼前這個剛剛才被她埋怨“窮瘋了”的人，居然一天就掙了她半個月的工資！

恍惚間，剛才的譏諷，就像是無形的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臉上。

身為“聯(lián)發(fā)肉聯(lián)廠”的會計，她不是沒見過大宗買賣，但那些都是有規(guī)模有實力的大老板，見得多了，也就沒什么感覺了。

可個人到肉聯(lián)廠賣豬毛能到這個價錢，還是第一次！

“陳領(lǐng)導(dǎo)說價錢都漲了，這是他親自開的收據(jù)，沒經(jīng)過他的手，我怎么敢到你這來啊。”

張北將趙月的變化看在眼里，依舊淡定地回應(yīng)道。

國營企業(yè)各種程序都很嚴苛，收據(jù)也只有陳金海能開，且上邊還有聯(lián)發(fā)肉聯(lián)廠的標志，這做不得假。

趙月冷靜下來，輕輕地捋了一下頭發(fā)，微笑著朝張北看來：“先生，還沒問你叫什么呢？”

笑容和煦如風(fēng)，與剛才的尖酸刻薄判若兩人。

饒是張北也不禁愣了一下，然后才說：“弓長張，北方的北。”

“張北先生，你真厲害，我叫趙月。”

趙月莞爾一笑，朝張北伸出了右手。

張北禮貌性的握了握手：“那個趙會計，天已經(jīng)黑了。”

“哦對對對，我這就給你開票發(fā)錢。”

趙月眼神失落一閃即逝，忙工作了起來。

一疊厚厚的鈔票入手，有零有整，張北也沒數(shù)，笑著和趙月打了個招呼后就徑直離開。

“邋里邋遢的，真沒想到這么能干！”

趙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比劉澤那廢物厲害！”

母親還在醫(yī)院等著呢。

張北顧不得休息，結(jié)賬完便騎著二八大杠離開了聯(lián)發(fā)肉聯(lián)廠。

也就前后腳的功夫。

一輛二八大杠疾馳而來，一個甩尾，帶起一片積雪，停在了聯(lián)發(fā)肉聯(lián)廠的大門口。

騎車的是個年輕人，梳著中分，油頭粉面，西裝革履。

若是張北走得慢一點，勢必能認出這年輕人，赫然就是劉雅的弟弟——劉澤！

劉澤架好車，整理了一下衣服，便一手撐在二八大杠上，通過小門眺望著肉聯(lián)廠里邊。

很快，一道倩影印入眼簾。

“小月，這呢！”

劉澤興奮地揮了揮手。

趙月見到劉澤，眉頭不禁皺了皺：“你怎么來了？”

“大過年的，我聽說你來上班了，就來找你玩啊。”

劉澤笑著拍了拍二八大杠：“怎么樣？最新的鳳凰牌座駕，我找朋友借的，上車，帶你去兜風(fēng)！”

“兜風(fēng)？劉澤你沒病吧？”

趙月雙手抱胸，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這大冬天的，騎這破車，你是想凍死我嗎？ 有這閑工夫，你還不如想想怎么湊彩禮錢，你到底要不要娶我？”

劉澤頓時慌了，忙安撫道：“娶，肯定要娶啊！小月你別急啊，我家不是正給我想辦法么，都怪我那廢物姐夫，他要是能干點， 我早就能娶你了。”

趙月滿臉錯愕：“你的婚事，關(guān)你姐夫什么事？”

“怎么不關(guān)他的事？”

劉澤理所當(dāng)然的說：“我家里就我這么一個男娃，指著我傳宗接代呢，我要和你結(jié)婚了，我姐肯定得幫我一把，可都怪我那廢物姐夫沒用，掙不了大錢。”

這叫什么邏輯？

趙月當(dāng)場坐蠟，看著眼前的劉澤，莫名的又想到了剛才的張北，頓時覺得一股邪火騰騰往上冒。

“都是騎自行車的，你有功夫等家里給你安排，就不知道自己努努力嗎？”

“怎么努力？我有我爸媽和我姐，就夠了啊！”

劉澤瞪圓眼睛，雙手一攤。

趙月感覺有些抓狂，不過想著城市戶口，又強忍了下來。

她挪移目光的時候，正好看到遠處快要消失在風(fēng)雪中的張北。

她抬手指了指那道頂風(fēng)冒雪騎著二八大杠的背影，說：“看到那個人沒有，剛剛到我們廠子里賣豬毛掙了四十多塊錢，就一天時間！我跟你說，咱廠子里最近漲價了，你要不……”

只是話沒說完。

劉澤就眼睛一瞪，不敢置信地說：“小月，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我這穿著干干凈凈的西裝，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你讓我去收豬毛，那不成了收廢品的了，這么丟人的事，我可不干！”

“擺在眼前的掙錢機會，你都不做，你還準備干什么大事？”

趙月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說：“劉澤我告訴你，想娶我，四大件：冰箱、彩電、空調(diào)、洗衣機都必須要有，還有彩禮錢，你要是不想結(jié)婚，那咱就別耗著了，耽誤大家時間！”

說完，她就要離開。

劉澤急忙推著自行車追了上去：“小月，我們真的已經(jīng)在努力想辦法了，你給我們點時間，都怪張北那王八蛋，一家子進城的窮酸出租戶，當(dāng)初要不是看在他爸礦難有賠償款的份上，我姐才不愿意嫁給他呢，他為了吊著他死鬼老媽的命，拼命往醫(yī)院砸錢，你說他混蛋不混蛋？”

啪嗒！

趙月腳步一頓，突然有種吃了死蒼蠅的感覺。

可劉澤提到的名字，卻讓她心臟觸電了一下。

張北？！

她記得剛才賣豬毛的那個人，就叫這個名字。

是同一個人嗎？

下意識地，她目光斜睨向張北離開的方向，只是遠處只剩下燈火昏黃，和漫天飄零下的飛雪，再無人影。

轉(zhuǎn)念一想。

趙月自嘲一笑，劉澤口中的張北，顯然不是剛才那個渾身臭烘烘，拼命掙錢的人了。

她強忍著怒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紅唇囁喏道：“那是人家親媽，救媽有什么錯？”

“還沒錯呢？他媽都快死了，砸到醫(yī)院的錢都是在吊命，還不如讓他媽早點死了舒坦，節(jié)約下來的錢，用來幫我結(jié)婚多好？”

劉澤理所當(dāng)然的聳了聳肩，又怒不可遏的說：“現(xiàn)在倒好，他當(dāng)姐夫的不幫我就算了，居然還有臉和我姐離婚，簡直是畜牲負心漢！”

確實該離！

趙月咬了咬牙，她是懂事早，為了光鮮的城市戶口，可以選擇劉澤，但不代表她高中學(xué)歷磨礪出來的素養(yǎng)，能夠茍同劉澤的觀點。

她不耐煩地擺擺手：“算了，我想回家休息了，今天廠子里忙了一天，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