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接站
- 千秋高宅夢
- 牛小掰
- 6082字
- 2014-09-22 13:25:47
富貴見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車站這里又人聲鼎沸鬧成一團,唯恐再出現半點亂子,他現在宛如驚弓之鳥,周圍半點風吹草動也能讓他嚇一跳,一臉緊張兮兮地與我說,“姑娘,咱們往鐘樓那邊走吧,四老爺提前就告訴新宅咱們什么時間到了,這邊應該會派車來接的。咱們早點和白家的人會和,我也就能松口氣了,再出一點狀況,我和小可就要死在這里了。”
我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實在令人后怕,富貴一生做事小心謹慎慣了,雖然說得有些嚴重,但小心駛得萬年船,身邊還有年紀輕輕的白月漪,只好點點頭,答應了一聲,“那咱們快點過去吧。”幾個人正往鐘樓方向走,遠遠就聽到一個極大的聲音在前面喊,“白蓉萱,看這里!”
我抬頭一看,午夜閃爍的霓虹中,白洛彬正在前面不遠處高興地沖我招手,白月漪也看見了,興奮地笑道,“是咱們最重情義的白六郎來了!”
白洛彬是五舅的獨生愛子,在白家這一輩里排行第六,他為人又最是仗義熱忱,重情信義,愛打不平,打小見到什么不公的事情,無疑不是仗義執言,因此得了個封號‘仗義疏財白六郎’,起先還是我們私底下亂叫,后來不知怎么傳到外公那里,他竟然也跟著叫起來,最后整個白家都這么叫了。
最開始白洛彬還十分不喜歡,逢人就開口解釋,“其實真沒你們傳得那么神奇,可別叫什么白六郎了,聽了就像綠林好漢似的。”后來發現怎么解釋也沒人肯聽,索性作罷。這名頭后來越傳越廣,最后連外人也都知道了,有幾次與他上街,老遠就有人叫他,“喲,這不是白六郎嗎?這么有閑情出來閑逛?”他徹底放棄了反抗,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這個名字,事后還想細細追查,這名字最初到底是誰給起的?
可惜那時我早就逃回了老家,枉他找了半日,也沒什么收獲。
白洛彬找到我們,也是一臉興奮,快步走了過來,“怎么出來得這么晚?火車不是早到了嗎?”他穿了件深藍色的合身西裝,裁剪得極是得體,頭發也梳理的一絲不亂。瑩白如玉的臉上濃黑的眉毛斜掃入鬢,深邃漆黑的眼睛在白月漪身上一掃,頓時察覺到了什么,“眼睛怎么哭成了這樣?又不是第一次離家了……真是個小孩子。”
白月漪撇撇嘴,一臉委屈,“誰是小孩子?六哥什么都不知道,就喜歡胡說。”
富貴走上前把剛才我被人販子擄走的事情說了,白洛彬聽完一愣,雙眉微蹙,“什么?竟然發生了這種事?”微有些不滿地看了富貴和小可一眼,“你們兩個大男人也是,人群越多越該小心防范才是,怎么能在這上面犯糊涂?今兒這事是有貴人相助,若是沒有,你們打算怎么和白家交代?好好的人交在你們手里,竟然給人擄走了?像話嗎?”
他向來有什么說什么,也不分時間場合,這幾句話又說得頗重,富貴和小可給他說得羞愧萬分,恨不得把臉貼到地面上。我于心不忍,笑著打起了圓場,“好在只是虛驚一場,你別這么嚇人,我們才過來江城,你就把六少爺的架子端出來,回頭我們怎么敢和你隨意開玩笑了?”
白洛彬臉色一點不變,格外陰沉地瞪了我一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氣勢,“蓉萱,你怎么不知道怕呢?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這是江城,可不是咱們老家了,如今時局混亂,人命如草芥。這里龍蛇混雜,三教九流,什么人沒有?你可知,你要真給人擄走了,將要面對什么樣的后半生嗎?到時候我怕你哭都找不到調兒。你又知道每一天江城有多少姑娘就這么消失了嗎?你想過沒有,若你真出了什么事,你要姑姑怎么活?”
他剛開始說時,我還不覺得有多怕,提到母親后,我才驚得一身冷汗。如今母親身子不好,又只有我一個依靠,若我出了什么事,她也絕對活不成了。
白月漪也給白洛彬的模樣嚇怕了,不敢胡言亂語,老老實實地說道,“六哥,你別這樣子,我有點害怕。”
白洛彬看了她一眼,見她瑟縮在我的身旁,大概也覺得自己有些嚴重了,這才緩和了一下臉色,“好在有驚無險,你們以后做事謹慎些,蓉萱和月漪畢竟是兩個女孩子家,選你們兩個護著他,一來是看這條路總走,也算是輕車熟路了;二來也覺得你們辦事牢靠。今天出了這種事,你們回去自己和四叔說,怎么責罰,讓他發落吧。”
富貴羞愧無比,低著頭答應了。
白洛彬指了指鐘樓,“咱們的車就停在那里,趕緊過去吧。”他瞄琉青和景畫一眼,“找條帕子給兩個姑娘擦擦臉,回頭到了府里,剛才發生的事情半個字也不許說。”
琉青和景畫點頭說是,急忙從包袱里抽出兩條潔白的手帕遞過來,我和白月漪接了擦了擦臉,白洛彬又說,“今天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傳到老爺子耳朵里,難免再添事端,不說別的,單富貴和小可兩人,就少不了一頓板子,若再給轟出白家永不錄用就更是糟糕了。四叔本身就離得遠,手底下沒兩個信得過人手辦起事也不方便。好在蓉萱是個福星,也沒出什么大亂子,咱們姑且把事情瞞下來,回頭四叔自有定論。”
富貴連忙道謝,“多謝六少爺,都是小人辦事不利,六少爺饒了我這一次,我下次一定小心。”
白洛彬微微一笑,“你不是我的人,也談不上什么饒不饒的,回頭四叔怎么處置你,還要看他的意思。”又看了白月漪和琉青,景畫一眼,“回頭有人問起來,只說你們第一次出遠門有些想家,因此在火車上哭了一路,知道嗎?”
琉青和景畫點了點頭,白月漪高興地攬住白洛彬的胳膊,“還是六哥想事最周到了,六哥萬歲!”
白洛彬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有些寵溺地說道,“你呀,還是老樣子,真是一點名門淑女的樣子沒有,回頭和三姐五姐好好學著些吧。”
白月漪頓時臉色一冷,“學她們什么?學她們口蜜腹劍,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嗎?你再和我提她們,我現在就回老家,你們白府的新門,我這樣低賤的鄉下丫頭也不配進去。”作勢真要走,白洛彬急忙拉住她,“是,六哥說錯了,咱們九小姐大人大量別與我一般見識好不好?再說了,什么你們白府……你不是白家的人嗎?怎么就分得這么明白?這話你當我面說說就是了,到了爺爺眼前,可不許這么說。”
白月漪賭氣似的不開口。
白洛彬嘆了口氣,“你先別忙不高興,要我只說一句話你就能氣成這樣,回頭說不定要被氣出病來也說不定。”
我聽他話里好像另有深意,忍不住就問,“這話什么意思?”
白洛彬往鐘樓那邊一揚下巴,“車里頭還坐著五姐呢!”他知道我和白月珊素來不合,每次見到都針尖麥芒似的,因為剛說到這里,就十分小心地掃了一下我的臉色,見我有些無動于衷,才算是松了口氣,繼續坦白道,“你們倆先別動怒,容我說明。原本知道你們倆要來,我是自告奮勇要來接站的,誰知道昨天老爺子又突然吩咐,讓白月珊跟著一起過來,說是姐妹們來了,怕我一個男生應對不了你們。我知道你們兩個和她相互看不過眼,急忙表明自己一個人可以,但老爺子下了話,也沒辦法扭轉。五姐也是一肚子氣呢,憋在車子里不肯下來。”
我往鐘樓的方向看了一眼,耳邊仿佛又響起白月珊尖銳的聲音,“你算什么東西,叫你一聲姑娘,真當自己是白家人了?實話告訴你,我們才是正正經經姓白的,你自己姓什么,只怕連你自己都不清楚吧?白家養著你,不過像是養了一條狗,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沒事的時候你沖我們搖搖尾巴也就是了,那些大小姐脾氣,我勸你還是省了吧,姑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給人休回來已經算是辱沒了白家的門楣,白家養著你們娘倆,也算是仁至義盡,你們更應該是知道感恩……”沒了下文,我們很快廝打在一起。
白月漪看了看我的臉色,憤憤說道,“鎮三山真是有趣,若不想讓我們來,就不該巴巴的托人送信要我們過來,既然我們來了,就不該派這些看不慣我們的人來接。如今是什么意思?給我們下馬威嗎?”
白洛彬給她嗆得不知怎么開口,愣在了原地。我倒反而越來越是平靜,硬拉住白月漪的手,小聲道,“外公思慮周祥,還特意派了兩個最得意的人過來接我們,這是我們的榮幸。”
白洛彬翻了個白眼,有點生氣了,“你們兩個這樣,可知道我有多難做?我可是一門心思想來接你們的,知道你們要來,提前半個月就準備起來了,要帶你們吃的玩的,早就計劃好了。如今因為老爺子突然一句話,你們陰陽怪氣的,真是白白浪費了我這番心思。”
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真心為我們打算的,也知道這事與他無關,只好微微一笑,賠罪道,“白六爺能騰出時間接待我們,我們姐妹倆永感大恩,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呢。”
白洛彬哼了一聲,嘴角揚了揚,“指著你們倆做牛做馬?就是真做了牛馬,也是好吃懶做不肯干活的,到時候養大爺似的伺候著?我看我是沒那個福分,還是不要了。”
白月漪拍手大笑起來,“六哥,你都準備什么好玩的,要是無趣,可別怪我不領情。”
白洛彬保證道,“放心吧,保證你喜歡就是了。”他整了整西服,“這洋人的東西穿著怎么都覺得別扭,若不是為了接你們要好好打扮一番,我才不會穿呢。”
“老家那邊有四哥,省城這邊有六哥,這樣也好,兩邊都有談得來的。”白月漪更是開心極了,拖著白洛彬就走,“趕緊走吧,我都要餓死了。”
白洛彬點點頭,和我們并肩往鐘樓走,走出幾步他忽然又問我,“對了,剛才你說,救下你的人姓什么來著?”
“好像姓管。”我小聲說道。想到管碧城,竟然從心底升起一陣美好,低著頭極是真心的笑了。
白洛彬打量了我幾眼,臉色微微一變,歪著脖子想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極有深意地笑了一下,沒再開口。
白月珊耐著性子在車里等了半天,早就不耐煩了,車廂狹窄,她腿也放的極不舒服,身上紫紅色錦緞裁成的旗袍更是出了一絲褶皺。她一張美艷的俏臉沉得像是十二月的寒冬,冷得嚇人。服侍她的丫頭寶喜看著主人的臉色,忍不住在一旁嘟囔道,“老太爺真是的,也不管小姐手底下還一堆事兒呢,就隨便給小姐安排勞心費力的活。宋小姐舞會帖子是老早就送過來的,要是誤了時辰,宋小姐肯定是要不高興的。九小姐也就算了,好歹是白家嫡生的,那個蓉萱姑娘算什么?怎么好讓小姐親自過來接呢,她配嗎?”
白月珊越聽越是焦心,她本來就長得極美,又因為要參加舞會所以梳妝了一番。只是此刻兩條細長的柳葉眉皺得死緊,嬌艷的紅唇更是抿成了一條線,聽著寶喜說完,手中的帕子啪的扔在了一邊,“你少說兩句成不成,我都快煩死了。”
寶喜哀怨地低下頭,“是,小姐不喜歡聽,我就不說了,我就是替小姐不值。”
白月珊閉上眼吐出一口氣,怨懟地說道,“爺爺也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明知道這群兄弟姐妹中間,我和白蓉萱最是不對付,偏偏還就派我過來了,這算什么?讓我來接她,她有那個福氣,身份配得上嗎?”
寶喜察言觀色,急忙說,“小姐別生氣,一會兒還要去舞會呢,可別因為這個壞了心情。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蓉萱姑娘是不能和小姐少爺們相提并論的,雖然老太爺發慈悲,收留了她們娘倆,還破天荒額許她跟著姓白,但到底不是白家自己人,因此下人們叫她,也一直都說是姑娘,從不叫小姐什么的,高低里外,這不就十分明顯了嗎?”一邊說,一邊將白月珊丟在一旁的手帕小心撿回來,“小姐別氣了。”
白月珊這才緩和了不少,“賊丫頭,就你會說。”
寶喜笑著把手帕遞了過去,白月珊接在手里揉捏,車廂里越發氣悶,她四下里無聊地掃了一眼,原本只是隨意,卻不想看到了一抹最為熟悉的身影,頓時一驚,整個人都坐直了,趴在前排的座椅靠背上往前看,“寶喜,你快幫我看看,是我眼花了嗎?那個……那個人是不是……”
寶喜急忙湊過來順著她的視線望了望,車站前人流如海,燈火闌珊,偏就在這群人中,有一個人氣定神閑地走了過來。周圍人都是又慌又亂急匆匆的,只有他,不急不緩,宛若水墨畫般行云流水的暈染開來,三分優雅中又透著一股迫人的氣勢,璀璨奪目。人流聳動中,竟然讓人一眼就看到了他,而其他的一切,早就成了烘托他的背景。
那高大的身影,那一身深駝色的長衫……
“小姐,那不是管公子嗎?”
“是吧,不是我看錯了吧?”白月珊兀自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是,沒錯,是管公子。”寶喜又確定了幾眼,“我看得分明呢。”
說話間,心心念念的身影已經坐上了轎車,人流再一次隔絕了視線,那清朗的身影也隨之消失不見。
但白月珊卻激動不止,“他竟然回來了?碧城回來了?我的老天……要不是來火車站,還真見不到他呢。”想到這里,紅唇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相當妖嬈的笑容,“這也算意外之喜,這一次總算沒白來。”
寶喜也跟著笑,這次倒聰明地沒再接話。
白洛彬一邊走,一邊還不忘替我和白月漪講解,“看到這鐘樓了嗎?今年二月份才修建好的,請的是洋人設計師,整整建造了大半年,你們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呢。”
我看了白月漪一眼,笑著說道,“上次來的匆忙,走得更是倉促,當時天都黑了,又生了一肚子的氣,哪還有什么心思看風景。”
白月漪連連點頭,“別說風景,我心里只顧著咒罵他們了,腳下的路都沒看,摔了好幾個跟頭呢。”
白洛彬無奈地看了我們一眼,“這次再來,年紀也都大了,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不許再吵架生事了,你們看不慣的,少看兩眼就是了。只當是來看我的,我陪著你們玩,好不?”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就笑著接口,“白六郎都這么說了,我們還能說什么,一定謹言慎行,少惹是非。”
“要說到做好才好。”白洛彬仿佛不太信得過我們,一臉懷疑。我和白月漪同時瞪她,又指著另一邊奇怪的建筑問,“那是干什么用的?”
白洛彬順著我們的手指看了一眼,“哦,那個是教堂,也是洋人的玩意兒,說是講道的地方,和咱們的菩薩差不多,都是個人的信仰。許多城里的富商親眷都改信了這個,說是死后不如地獄,能上天堂呢。”
“誰都能去嗎?”白月漪伸著脖子問。
“嗯。”白洛彬笑看了她一眼,“怎么,九小姐對這個也有興趣?”
白月漪搖了搖頭,“只是好奇罷了,談什么興趣?我的興趣就是吃吃喝喝,死后去哪兒有什么重要,活著的時候多享受才最緊要。”
說話間已經自車站的廣場走到了鐘樓下面,熙熙攘攘的路邊停了三輛嶄新的小轎車。富貴一聲驚嘆,“喲,什么時候換得新車?”
白洛彬道,“年前換的,老爺子說生意做大了,需要幾件充門面的設施,因此就找人從國外定了,過了年車子才運回來,一共送來了九輛,說是法蘭西產的。咱們白家留了三輛,剩下都給政府和商會留下了。”他說到這里,很奇異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看我的反應。
我一臉平靜地眨了眨眼,他這才轉過臉去。
走到車子前,白洛彬為了分車又犯了難,我和白月漪肯定是不能和白月珊一同坐的,否則車子還沒開到白府,先要直接送醫院去,正在思前想后的琢磨,白月珊已經把車窗子緩緩搖了下來,指甲上涂著大紅的丹蔻,一臉的不耐煩,“還啰嗦什么,人都接到了就趕緊上車,我一會兒還有要緊事呢。”
白月漪就要出聲,我握著她的手稍稍用力,她就閉口不言,厭惡地轉過了臉。白洛彬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對白月珊說道,“五姐,咱們怎么坐車?”
白月珊輕蔑地掃了我和白月漪一下,輕聲道,“還能怎么坐?你和我坐一輛,回頭先把我送到宋府,你再回去不就完了?”
白洛彬點點頭,“這樣也好。”
白月珊眼波流傳,媚眼如絲,笑瞇瞇地打量了我一番,清脆地說道,“蓉萱姑娘這身衣服真是好看,黛青的顏色也適合你這種小家碧玉型的身份。只可惜是去年的樣式了,如今江城早不實興這樣的款式了。”
我看了看她,知道她故意找話題羞辱,反倒覺得無所謂,“是嗎?我們是從老家來的,到底不如城里的見過世面,讓五姐笑話了。”
“瞧你說的,都是自家姐妹,什么笑話不笑話的。”她口氣透著一股尖酸刻薄,“如今咱們蓉萱姑娘架子大了,來一趟省城,恨不得整個白家的人都來夾道歡迎才是,這待遇只怕連市長總理都不見的有呢。”
我干笑兩聲,“辛苦五姐了。”
她呵呵一笑,嬌艷的面容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顯得那么妖媚,“不辛苦,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