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和牧人,同在一片草原,生活了千萬年,這并不算稀奇。”蘇幕緩緩睜開眼,頗有興致的看了宋火一眼道。
她的眼睛在動,好像在說,你在懷荒那么多年,連這都沒見過?
直到此時,狼王仍然不撤退,僵持不下,他們就只能拿出些東西,以求得一時的安穩。
“那萬一,狼群吃了羊,還不退走怎么辦?”宋火皺眉道。
“不會的。”
“不會?”
“狼群比人懂規矩。要么不收,收了羊,就一定會走。”蘇幕微嘲道。她嘲笑的,當然不是狼。
……
……
果然,沖在前面的草原狼見了羊,立刻抬起了頭,準備上前拖拽。但隨著陰影中狼王的低吼再度響起,蜂擁而起的群狼,又悻悻然退了回去。
……
僵持中,隨著一聲震天的狼嗥,群狼集體伏在了地上,低聲嘶吼起來。
“不好,好像沒談攏!我得趕緊叫他們,離開圍欄!”宋火急道。
“現在離開,狼只會傷害畜群,不會傷人。待會兒,就不一定了。”蘇幕道。
正當宋火急奔出氈帳,已經來不及了。
……
……
“唰!唰!唰!”陣陣利箭破空的聲音響起,紛紛射向狼群,夫余漢子終于動手了。
兩個小子神色凝重,各自從腰后摸出了一把開刃的樸刀,緊緊攥住,纏在腕子上。
他們還小,但面對狼群,他們的手卻很穩,沒有絲毫的顫動。
父子三人,已經做好了拼命的準備。
宋火知道,這兩個半大孩子,必然經歷了無數次的搏殺,才能做到如此的從容和決絕。
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果決是天生的。
宋火知道,畜群就是草原人的性命。倘若沒了這群牲畜,他們一家人,都別想熬過這個冬天。
事到如今,狼群發狂,失了牲畜就是死。與狼群搏斗,最多也是個死。如此,倒不如抵死拼殺一番,尚有一絲活下去的機會。
……
宋火的眼睛濕潤了。這是游牧者的困境,是他們的宿命,也是作為游牧者的最終抉擇!
蘇幕沒有說話,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
……
頃刻之間,隨著那來自陰影處的又一聲長嗥,群狼一躍而起,似是離弦的箭一般,越過那一圈火光,巨口獠牙,直撲向畜群。
兩個小子對望一眼,各自低吼一聲,拖著樸刀向狼群沖去,揮刀便砍。哥哥沖在前面,刀速極快,就好似無師自通的刀客一般,瞬間砍翻了四五只狼。
他當然沒有學過刀法。但他的每一刀,每一個轉身,每一次翻滾,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和狼群的搏命中得來的。這種出刀的手段,沒有章法,沒有刀路,但真正博起命來,是真正的屠殺技。
“唰!唰!唰!唰!”隨著箭聲響起,又有四五匹狼被射倒在了地上。
面對殺紅了眼的父子三人,群狼的攻勢,竟然好像被一度壓制了住……直到,那一聲憤怒的狼嗥響起,群狼自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來……那兩個半大小子,身上慢慢滲出了血跡,箭雨聲,也全然被狼群的怒吼聲淹沒……“求你,你幫幫他們!”宋火眼看著兩個尚未成年,卻無比決絕的小子,眼圈泛紅,回頭顫聲說道。
“……”蘇幕無奈搖搖頭,沒有回話。
“轟!”正當哥哥被三頭狼撲倒在地,咽喉徹底暴露在狼群之前的時候,一道強悍無匹的箭意,自空中掠來,直射向狼群后方。
奔騰如驚濤拍岸,勁力十足的箭意,目標是那一抹好似已經全然凝固的暗影!
“嗥!”
又是一聲長嗥,狼群齊刷刷后退,前腿彎曲,以嘴插地,拜月一般,拜向那一襲憑空玉立的青衣……面對這股無比強大的箭意,狼王終于屈服!
……
……
正浴血奮戰的父子三人,包括正不斷續著箭的女人,驀然看見狼群退卻,正猶疑間,猛然看見玉立空中,有若神女下凡的蘇幕,也齊齊拜伏下去,嘴中咕嚕咕嚕的說著夫余人的禱詞。
此時,他們真的以為,蘇幕就是神仙。
由此以后,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阿大始終認為,蘇幕就是神!在他眼中,是一個不論是誰,若是膽敢侵犯了分毫,就必須要抵命的神!
“唉!”蘇幕嘆息一聲,瞥一眼宋火,就如同牧羊女背負著一頭羊羔般,緩緩搖擺著身子,收弓,聳肩,走回了氈帳。
“這次,算我欠你的情分。”宋火撇撇嘴,看著蘇幕的背影,喃喃道。
……
……
第二日,云高天闊,兩匹健馬如風,踏著積雪的荒原,一路向南飛奔。
“哎!哎!哎!我說小伙子!你認了新主子,不用這么興奮吧!我都快讓你,快讓你顛下來了!”
宋火在馬背上,恐懼的大喊大叫。
此時,騎馬馱著他的,正是夫余人的大兒子。
昨夜,宋火眼見那中年漢子跪倒在地,咕嚕咕嚕的求了半天,才求得蘇幕點頭,帶大兒子一起走。
至于,他們到底說了些什么,宋火一無所知。
總之,他現在屁股很疼,很疼很憂傷……主要是某個部位的憂傷。
……
“他叫阿大。”蘇幕說罷,縱馬馳騁,加速南去。
“阿大!阿大!你他娘的慢點,阿大!”
……
……
落日城,北境。
一個身負重甲的中年漢子,正半瞇著獨眼,望向遠方。
他雖然只有一只眼,卻顯現出無比的深邃感。當他那只眼睛瞇起來的時候,臉上遒勁的傷疤,也如同蠕動的蚯蚓般駭人。
在他的身后,一根麻繩上,正穿著四個衣衫破爛的刺客。其中三個刺客,已經被刺穿了琵琶骨,最后一個刺客,身上插著一支羽箭,早已死去多日……“大人,小姐回來了。”身后名叫謝昶的中年儒生垂著手,恭恭敬敬的說道。
沈飛聞言,并沒有回話。
他只是默默地站著,他在等,等蘇幕回來。只有蘇幕回來了,他才能做出那個最終的決定。
“若是那個慫貨少了一根寒毛,我可不依。”一側的馬車頂上,一個冷艷絕倫的少女,嘴里嚼著一根干草,瞇縫著眼睛說道。
此時,她正側躺在馬車頂上,頭發高高束起,也似在張望一般。一身黑色祭服上,奇特的符文,在殘陽下閃爍著古怪的光彩,一如她那冰山斜照般的容顏。
突然間,她的鼻翼微微翹起,結出兩條細細的皺紋。隱約間,她微笑了起來。遠處,兩騎健馬正疾馳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