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昨晚，艾項舟還是肯定，自己是想去和父母團聚的。但是今天，他有點遲疑了。他覺得對著路子添，說不出“離別”兩個字。

這么多年，他們三個人，早就成了“一家三口”。

路媽媽給他的關愛不亞于自己的親生母親。

養恩不比生恩少。

雖然沒有跟路子添說出自己的想法，艾項舟還是決定要和路媽媽聊聊未來的規劃。

路子添受了點驚嚇，晚上早早睡了。

路媽媽正在小書房里備課，艾項舟敲了敲門。

“路媽，有空么？”艾項舟推開一條門縫。

“來，小舟。”路媽媽站起來，拉開門，“進來坐。”又看了看兒子的房間，門縫里已經沒有燈光。路媽媽這才放心關上書房的門。

“聽說我爸又準備換地方了？”艾項舟問道。

路媽媽抬頭，聽見他這么問，就知道艾項舟也收到了艾克禮的信。

“是，你爸這幾年從外交隨員到三秘，再到一秘，諸多不容易啊。他這幾年一直沒有離開北邊，也是為了離你近一點。”路媽媽長嘆一聲，“他們都是真的真的很愛你的。”

艾項舟把信和學習材料交給了路媽媽，路媽媽看了看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問道：“小舟啊，你想去么？如果你想去，路媽也支持你。”

路媽媽明白，孩子大了，終究是要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

艾項舟沒有直接回復路媽媽，而是岔開話題問道：“路媽，您能給我講講您是怎么認識我父母的么？我有點好奇您家和我爸媽的故事。”艾項舟雖然嘴上說著不在意，但還是更想要了解自己的父母。

“這件事，我不能多談。只能告訴你，你路爸是科研人員。他在國外遇險的時候，是你爸爸幫助了他。”路媽看著艾項舟，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聽懂。

艾項舟一知半解地點點頭，原來自己的父親和路爸爸是這樣認識的。

“時局動蕩，你媽媽當時還懷著你，也被送到了這里，我們都不被允許暴露身份。”路媽媽說著，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書房的角落有一個綠色的小柜子，看得出來，用了很久。柜子的邊上已經掉了漆，露出原本木材的顏色。打開柜子，有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路媽媽開鎖后，拿出一個本子。

本子里夾著很多信，都是艾項舟的父母和路爸爸寄過來的。

其中一封，被路媽媽做了標記。

抽出來，路媽媽坐回座位上，遞給艾項舟。

艾項舟打開信封，是一張黑白的老照片，上面有四個人。

“這個大肚子的女人，就是你的媽媽，旁邊是你的爸爸。那時候，你媽媽就要生了，你爸爸卻著急要去履新，所以沒有能陪在她身邊。這個是你路爸，像不像個小老頭兒？做研究的，老得快，跟著你爸爸一起出國的。”路媽媽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格外清亮，像天邊的明月，訴說著人間的思念。

“這個就是我啦，只不過當時我還不知道，路子添已經在我的肚子里了。要說起來，其實這是咱們六個人的合照。后來，我跟你媽媽互相照顧，你差不多兩歲左右的時候，你媽媽也去找你爸爸了，咱們就生活在一起了。”路媽媽拍了拍艾項舟的頭，“我很高興，你喊我一聲媽媽。”

艾項舟看著瘦弱的路媽媽，不過三十幾歲的年紀，眼角已經有了絲絲紋路。在這個村子里，沒有丈夫的幫助，又不能說出他的身份，路媽媽一定吃了不少苦，才把他倆拉扯大。

雖然，艾項舟不常見自己的母親，但是父親給他寄過照片。照片中，作為外交官的夫人，他的母親妝容得體，落落大方。

和路媽媽，和同班同學的媽媽，甚至和整個村里的女人都不一樣。

可是，艾項舟覺得，路媽媽才是媽媽，她身上有母親的氣息。

還有路子添，是他的小兄弟，瘦弱膽小卻純真良善，還需要自己保護。

“路媽，我懂了。其實，我還是想和你們住一起。”艾項舟總是帶著與實際年齡不符的成熟，就算路媽媽對他再好，沒有父母的陪伴，艾項舟總是這副懂事的模樣。

為此，路媽媽很心疼他。

“你年紀還小，也不要那么早做決定。你爸爸說了，要是你實在不想去，也沒關系。現在生活條件好了，你爸爸和你路爸的工作也得到了世人的認可，咱們也不是必須待著這里。等你和路子添在這里上完小學，我們早點回南城也可以。”路媽媽完全把艾項舟當成一個大孩子來看待了。

“恩，那我就不去了。我留下來，保護您和路子添。”艾項舟拍拍胸脯，“今天那個胡文濤輸在我手里了，以后他不敢再惹我們。”

“傻孩子……”路媽媽抱了抱艾項舟，又親昵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路媽是老師，以后有人欺負你們，就告訴我，總是上房揭瓦的不安全，早點睡吧啊。”

艾項舟點點頭，退出書房。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門邊來過又離開的路子添。

原來，艾克禮叔叔是自己爸爸的恩人，而艾項舟又為了自己放棄了出國的機會。

都是因為自己不爭氣，路子添責怪自己，卻也暗暗下決心，要成為像艾項舟那樣的男子漢。

從那天起，路子添學習更加刻苦了。

艾項舟不明白路子添的想法，以為他是更專注在了學習上。

只要肯付出，就一定有回報，也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路子添還真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學習成績眼見著提升了許多。

人也變得有活力了。

一晃就到了小學畢業的那年，兩個男孩已經和路媽媽一樣高了，學習優異，懂事乖巧，路媽媽一直以他們驕傲。

直到，三個人的出現打破了他們平靜的生活。

路爸爸的科研項目已經解密，他成了自由身。項目結束后，他來接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回家。

艾克禮十二年的外交生涯結束，調回國內工作，他和妻子來接孩子回家。

終于到了這一天，路子添心想。

保護路媽媽和路子添的人回來了，艾項舟心想。

六個人終于又坐在了一起。

艾項舟和路子添感受到了氣氛的沉悶，兩位少年第一次到了要面對人生中分離的時刻。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評書里《楊家將》的精彩片段，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路爸爸和路媽媽決定帶路子添回南城。

艾克禮和艾媽媽決定帶艾項舟到北城履職。

路子添依依不舍，艾項舟卻面無表情。

“你就沒有任何不舍么？”路子添不明白，為什么艾項舟可以如此從容淡定。

那時的艾項舟沒有說話，直到他們長大之后，路子添才明白艾項舟。

因為害怕失去，害怕受到傷害，越珍惜的人和物，艾項舟表現地越風輕云淡，假裝不在乎。

艾克禮看見別別扭扭的小哥倆，一人送了一個禮物。

“你們倆看看，這是啥？”艾克禮把兩個盒子分別遞給兩個孩子，盒子上面寫著五個英文字母和四個數字，NOKIA 6110。

艾項舟撕開盒子的包裝，一個成年人手掌大小的物件，塑料的殼子，上面有十九個大小不一的按鈕，全英文的界面，看上去似懂非懂。艾項舟的是藍色的，路子添的是灰色的。

“這個小東西叫做手機，有了它，你們兩個人就可以隨時隨地地打電話了。想什么時候聊天，就可以什么時候聊天。等你們放寒暑假的時候，艾叔叔帶艾項舟回南城去看你，好不好？”艾克禮看著路子添情緒低落，輕聲安慰道。

“那我可不可以去北城找小舟哥哥玩？”路子添雖然是在問艾克禮，眼睛卻看著艾項舟。

“來唄，只要你能找得到我。”艾項舟挑挑眉，嘴角卻偷偷地彎了一個弧度。

說完，艾項舟又低下頭繼續研究起來，研究好了就可以打電話了。

新世紀的第一個初夏，邊陲的天空霧蒙蒙的，六個人拍了一張全家福后，小哥倆一南一北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