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煤灰那兒得多加些人”廠長端起面前的茶杯,吹開水面的桂圓和茶葉,緩緩地說。
“粉煤灰”是混凝土裝車業務線的簡稱,也是孫國強大哥孫國力活著的時候效力的地方。
“你們看吧,誰有推薦的人推薦過來干活?要實在人不夠,廠里看著劃吧”。說完,兩只手指從杯子里撈出一顆紅棗放在嘴里嚼來嚼去,還抬頭看看在座的人,“沒事兒就散了,記著點兒推薦人的事兒”。
“老賈!”劉陸追上前面一瘸一拐的老賈,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老賈回頭看他一眼:“干啥,想說啥?你不會讓老子去吧?”“不不不,我意思找年輕人歷練歷練,你那個小徒弟......”“放你媽的狗屁!老劉,哦,劉主任!那小子家里就剩他一個獨苗了,人家有技術,你他媽讓人家去鏟灰?忘了他哥死的時候才多大?你怎么不讓你兒子過來歷練?滾一邊去!”一通痛罵以后老賈甩開劉陸的手邁著外八字手插著褲兜往配電室方向走去,離開差不多50米,又回頭看著劉陸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
劉陸愣在原地,他當然知道粉煤灰的后果,但他沒想到老賈這種人居然破天荒幫一個看上去沒什么所謂的徒弟這樣得罪他,在他的印象里,老賈自私,愚鈍,不該如此。
回去以后,國強在機電區看著監控,師傅回來,國強迎上去,問師傅怎么怒氣沖沖的,老賈把外套脫了戴上藍色工裝套袖:“沒什么事兒,那幫孫子想給粉煤灰加人,招不到人就讓分人過去,到時候你就說你不去,我今兒和劉陸那個孫子翻臉了,你小子到時候也硬氣點”,“我...我知道了師傅”。國強轉過身去繼續看著監控,不再說話。
下班以后老賈回俱樂部的籃球場,蹲在圍觀臺的椅子上,掏出一包‘黑蘭州’,掐出一根點燃,看著吃過飯的孩子們跑來跑去大聲叫著,籃球場上的小伙子們打著籃球,偶爾球掉到老賈面前,還爽朗的叫一聲‘賈哥’。抽到一半,劉陸從旁邊小吃店出來,迎著老賈走過去,也蹲在老賈旁邊:“我知道,那樣安排確實沒考慮太多,就光想著年輕人能扛,干干最后有人了,再調回去,你還就急眼了”。老賈扭頭瞪了他一眼:“你劉陸要是真這么想,也用不著這會兒來找我,沒把握的事兒說的和真的一樣,還調回去,人家小伙連婚都沒結,哥哥已經沒了,到時候干他媽三四年出來再得個肺病,你他媽缺不缺德?”“哎呀行了行了,我就隨口問問,你看你較真的樣子,來來來,拿著,好東西”。劉陸從褲兜里掏出一包‘軟中華’給老賈,老賈也沒客氣收了:“打別人的主意,人家有技術......”“哎呀好好好人家有技術,不干那活,知道了”。
說完話,沉默了兩根煙的時間,天慢慢暗了,籃球場的燈也亮了,吃過飯的家屬區住戶們陸陸續續出來遛彎兒,老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褲子,劉陸也跟著站起來,“我去看麻將”老賈漫不經心地和身旁的劉陸說。“走唄”劉陸走在老賈身旁跟著一起去了籃球場跟前的棋牌室。
廠子里的招聘第二天就被刊登在宣傳欄了,同時還登在‘都市報’的中縫里面----“省水泥廠大量招聘粉煤灰工人,聯絡人廠辦劉主任,電話......”,那時候人們看信息大多是通過報刊,連無線電廣播都很少,報刊的中縫一般刊登招聘啟事和尋人啟事,那時候還能看見很多報刊的廣告區刊登著‘壯陽藥酒’,吹得天花亂墜,沒人管。再就是各種各樣的相親信息,老賈樂意看,不是他想聯系,是這些相親信息里的文字有時候確實炸裂的沒眼看。
如蕓離開廠子以后,收發室換了個廠辦里一個大姐的智障女兒,小時候小兒麻痹,家里也不會教育,每天歪著個頭,找個報紙好像要把報紙打爛。“楊潔,給我套報紙,然后把你媽給你的‘知影借我看看’”。傻姑娘楊潔樂了一下:“你看那東西干啥,你又用不到”。“屁話真多,男人不能看嗎?快點我趕著上廁所,下午給你拿過來”。楊潔從包里拿出雜志給老賈,還有一份今早的報紙。
‘知影’這個雜志,不是什么主流的刊物,里面幾乎都是男男女女的情事,都脫離不開性,每一個故事不知道是不是杜撰,反正都是男人,女人,性愛,講到最后再給一個前列腺或者婦科研究專家的電話。是非常神奇的,一直沒有被封禁的黃色期刊,那時候廠子里的女人都愛看,因為能刺激到中年女人神經的情愛故事,無非就是別的女人當了自己老公的小三這種故事,要么就是故事里的“大女主”和其他男人有了感情這種事,明明只是爛虛構,但女人們相信,相信就會聯想,聯想就完了。那么從那一刻開始,她們的丈夫有過交流的女人就都是賤人;和她們主動搭話的男人就都是有意。
很可怕,低俗文學的力量侵犯無知的大腦,甚至都不需要委婉。
那個年代廠子里都是露天旱廁,老賈凍著屁股蹲著看雜志,第一章就是一張大幅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著白色包臀裙坐在桌子上摟著一個西裝男人的脖子,故事的標題是《柔情短信在飛,那個‘奪夫真兇’冤情似海》,“我艸,這些娘們兒一天就看這些?”老賈實在是不太理解,等看完第一篇,更是無語。是的,那時候刊登的這種文章,非常露骨,基本上就是為了勾起原始欲望,然后促使一些人打電話購入雜志上的藥。另外讓有些人體會到閱讀的爽感,就會忍不住繼續買雜志。
后來期刊文字開始嚴管,這種雜志也就老實多了,老實起來沒銷量,就變成“讀者”的天下了。再后來‘知影’慢慢看不到了,什么時候消失的,看過的人好像都不再記得了。
上完廁所老賈拿著報紙和雜質回到配電室,報紙是廠辦自己做的,上面的新聞都是假大空,他只想看看車間的招聘。“賈哥,劉主任那沒在讓我去吧?”“找你了么?”“沒有,他和我說你不讓去”“嗯,好好在這待著學,之后考個電工證做電工”,“行的,謝謝賈哥”。
中午孫國強請老賈去家里吃飯,家里沒人,有留下來的菜,老賈和孫國強在家里吃了飯下午一起去了廠子,廠辦門口站了一排人,十幾個,“哦呦,來人了,估計都是州縣過來的”。老賈對身旁的國強說:“粉煤灰真他媽不是人干的,兩層口罩都防不住,你想想,天天吸不完的水泥灰,干上幾年肺都黑了硬了,家里實在沒錢來干干那沒辦法,但凡有點辦法都他媽不能干”。國強聽后點點頭,沒說話,兩人走過廠辦回了配電室。
“你先盯一會,我去黨務找一下許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