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鸞街是一條位于合邊市靠南方向的街道，其名稱乃取自劉辰翁的《寶鼎現·春月》，全長約九百米，是合邊市最繁華、熱鬧的街道，這里匯集了多個酒吧。

“獵人酒吧”就在這條街上。

“12月20日那天，我想著這一年不是馬上要結束了嘛，就組織大家晚上一起在酒吧聚餐。”劉超是獵人酒吧的股東，他梗著脖子，油亮的光頭奮力地往前一振。

“20號那天，田心也在嗎？”卿哲問道。

“她在。”劉超這倒是回答得很干脆，“不過......”說到這，劉超放緩了語速，顯得憂心忡忡。

“不過什么？”

“她那天晚上心事重重，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勁。”劉超摸了摸自己油亮的光頭。

“怎么個不對勁？”

“最開始她還很正常，就在咱們聚會快要結束的時候，田心她沒有向我們打招呼，就一個人跑出了這個地方，其他人都還有沒散場，我當時看到她有點不對勁，連包都忘了拿，就趕緊追出去了。追上之后，我就在一旁問她，你跳舞跳了這么長時間不累嗎，為什么還跑得這么快？她沒有回答我，直到拐彎處才放慢了腳步和我并排著走。我問她，是否發生了什么事情？她還是沒有說話。”

劉超舔著干燥的嘴唇，喝了一口熱水，被燙得齜牙咧嘴，放下水杯后繼續說著，“穿過人行道后，田心的臉色很難看，問我剛才是不是跟著她去洗手間了？當時我還一愣，回答她說我為什么要跟著你去洗手間？說完，她從我手里拿過包，堅持要一個人回家。”

“她一個人回家的？”

“我當然不放心，雖然工作的地方離她家不遠，一路跟著她走，直到看到她進小區門之后我才放心離開。”

“具體是幾點？”

“我當時沒看時間，只記得返回酒吧已經是十點半了。”

“你和她不僅僅是老板與員工的關系吧？”卿哲調整了坐姿，繼續問，“你喜歡她？”

劉超閃爍著眼神，終于憋出兩個字兒——“是的。”他低下頭，攥緊手里的手機，摸著頭使勁想了一會兒，“我和她接過三次吻，但是大家都沒有表態說過要在一起。”劉超停頓了幾秒，補充道，“沒有人知道這些事。”

“田心在你這里工作多長時間了？”

“半年前就來這里跳舞了。”

胡虎和蔡遲蔚詢問了田心的其他幾位同事，都表示那天晚上和大家一起聊天很開心，沒有看出異樣。

一名年紀看著不大的短發女生告訴胡虎，她和田心私下關系比較好，田心人很善良，有時候顧客起哄，她都會幫自己攔著。田心不僅長得很漂亮，而且性格豪爽干脆，當她的包被搶時，她會立刻去追，假如她遇到其他人騷擾她，她也不會善罷甘休的，以她的性格，她是不可能遇到自己過不去的坎兒。短發女生還告訴胡虎，說田心那晚上聚餐是挨著自己坐的，但是中途田心去了一趟洗手間之后，回來就表現得很不開心，后來就走了。

“她有男朋友嗎？”

“沒有。”短發女生一臉認真地回答。

胡虎立即去酒吧的洗手間查看：外面是男士便池，里面有一個男女共用的蹲便，中間只隔了一扇不是很牢固的、下方縫隙很大的門。這里沒有監控。

回到警局，在走廊上，胡虎遞給卿哲一支黃鶴樓。

“那如果劉超說的是事實，只能是在聚會接近尾聲時突然發生了什么讓田心感到不愉快的事情，或者是田心酒后聯想到什么不好的心事，才會情緒大變。”卿哲朝著漆黑的天空吐了一口煙圈，瞬間被寒冷的空氣吹散。

“劉超這么說，似乎是想暗示有人尾隨田心去了洗手間，但這也不是剛好證明，田心在那一刻懷疑的對象就是劉超，符合田心的性格，她懷疑誰就會當面質問。”胡虎深深吸了一口煙，繼續說：“我仔細查看了田心的房間，整潔得有些過分，好像是被刻意打掃過。但我有一點沒想明白，她既然這么愛干凈，為啥會把毛巾和貼身衣物一起放進洗衣機里洗呢？”

正在這時，一串急忙的腳步聲從遠到近，“卿隊，發現筆記本的下落了。”蔡遲蔚一路小跑著，趕過來給卿哲報告。

“在哪發現的？”

“是在青年巷桂花苑小區附近的一家電器二手市場找著的，那兒專門回收居民丟棄的舊家電，意外地在家電堆里找到了那只失蹤的筆記本電腦。”

筆記本外殼的黑漆已經被磨蹭掉一些，美少女戰士的彩色貼紙依舊頑強地依附在黑色的軀殼上，過于顯眼。

不久，技術部修復電腦的結果已經出來了。

12月20日凌晨2：59分，顯示田心的電腦開機，打開網站輸入關鍵詞：“X略帶”，疑似打錯了字，又重新輸入“X虐待”，隨后又輸入“1222女尸案”。

搜索的時間只持續了短短3分鐘就結束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20分鐘，電腦上沒有顯示任何的搜索記錄，直到凌晨4:21分將電腦強制關機。

“至于她為什么只搜索了3分鐘，很可能是被其他什么事情給打斷了。”卿哲摸著小胡茬一臉認真地說。

“為何田心會搜索十年前的那起案子呢？兇手不會是復刻那個連英文都會拼錯的‘Mountaini’？”胡虎撓著頭發發問，一臉迷茫。

那又是誰把筆記本電腦從家里丟棄到回收地方的呢？這和田心的死亡有直接關系嗎？十年過后又出現一名叫“Mountaini”這個人，這之間與十年前的那起案子有聯系嗎？卿哲點燃了一根煙，捋了捋思路，不自覺地加深了眉頭。

辦公室的燈光依舊亮著的。

祝夢把車停靠在黃色線劃分的車位上，手里提著保溫桶，這是她工作之余回家自己做的飯菜，這段時間為了追查案子，專案組的同事們忙得吃了好些天的外賣，外面的食物都是大鍋菜，重油重鹽，吃多了不健康。對于祝夢這種講究生活品質的女人，大不了擠出點時間為大家伙準備一些營養的餐食。

“夢姐做得紫薯包太好吃了，趕得上外面賣的咯。”蔡尉遲狼吞虎咽地吃著，不禁連連贊嘆。

“哪能和市面上賣的相比，外面賣的都是流水線生產，夢姐這可是注入了濃濃的感情的。”楊明姝邊笑邊說，大家不約而同地朝卿哲那個方向偷偷笑著。

一頓豐盛的晚餐打破了這幾日沉重緊張的氛圍。

“卿哥，你看看這個。”對著電腦一動不動的小林忽然大叫到。

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圍了上去。

“電腦收藏夾里有個加密文件，里面打開是......”年輕的小林面露難色，耳朵泛紅。

文件夾里有一支錄像，并附帶著奇怪的標題，“獵人酒吧·舞女”。

剛開始出現的畫面是一片漆黑的。影像非常模糊，過了一會兒就對準了焦距。畫面的顏色越來越深，剛才模模糊糊的影像也呈現出清楚的輪廓。

那是人的腿，一只又肥又胖的男人的腿。

攝影機慢慢照出全部的影像，還有一個人，是一個年輕女孩，她一臉茫然和呆滯。

卿哲盯著畫面看了好久，才發現那個面無表情的女孩就是田心。田心躺在床上，她的眼神渙散，嘴角不斷地流出唾液，那張美麗的臉蛋上沒有任何表情，似乎是完全感受不到意識這種東西，甚至連反抗的跡象都沒有。也可能是因為有一瞬間，他的內心在掙扎，不想承認一個擁有美好年紀的女孩被這么粗暴地糟蹋。

從田心的表情看來，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沒有露面的男人如同野獸一樣，暴露著自己丑陋的欲望。卿哲猜測不知道是因為身體被注入了什么東西，還是因為過度驚嚇造成精神恍惚的關系。田心被侵犯的畫面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在場的所有人的喉嚨深處泛著一股惡心。

切換過幾次畫面后，男人發出高亢的吼叫，然后影像就關閉了。

卿哲反復觀看了幾遍錄像，發現背景處有一角曾相似，他立馬讓胡虎把灣酈酒店4223號房全景照片拿出來比對，果然，錄像里的墻紙和酒店的一模一樣。

寒冷的空氣肆虐著，就連辦公室里的暖氣片也無法取暖著在場每個人的心。

“我有種推測。”大家的目光轉向祝夢。

“說說看。”卿哲走到祝夢旁邊，順勢倚靠在桌邊。

“20號晚上田心急切地想要回家，并從網上獲取一些信息，可能發生在聚會中途或者是回家的路上，田心條件班反射想起自己的遭遇，田心曾經問過劉超是否尾隨她進過洗手間，這說明當時懷疑的第一人就是劉超。那天是劉超主動提出員工聚會，清場了，沒有其他客人在，劉超一直喜歡著田心，但還未發展到更深入的關系，那天借著酒意想要侵犯田心，但被田心拒絕。田心回到家后，想起自己曾被人粗暴侵犯的事情會很傷心，洗澡也忘記了時間，汪梅梅吃了褪黑素熟睡了，完全不知道隔壁房間發生的一切。這時候，劉超借著酒意敲響了她的家門，這就是田心為何只搜索了短短3分鐘后，是因為有人上門，打斷了她的行為。”

“是的，門窗都檢查過了，田心的門鎖都是完好無整的，沒人撬鎖、硬闖過的痕跡。”胡虎點著頭表示贊同。

“劉超喜歡田心，但是兩人沒有發生過男女關系，也沒有確認情侶關系。周圍熟悉的人都不知道他倆的關系。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都是劉超單方面的說辭，沒有合影、短信、聊天記錄，僅僅是自己證明有曖昧關系，當晚田心還曾問過劉超，是否尾隨過她進入洗手間，這也間接說明田心對劉超沒有那么地親密和信任。”祝夢輕聲細語地說，眾人也跟著頻頻點頭。

“是誰把田心的電腦帶走的呢？還有，視頻里的男人是誰？田心為何會在灣酈酒店中被害呢？”胡虎拉高衣領長呼一口熱氣，提出一系列疑問。

“這就得再會會劉超了。”卿哲的聲音讓人覺得更加冰冷刺骨。

“獵人酒吧”里喧鬧嘈雜，舞臺上的年輕女孩正在熱舞，要是田心還在的話，此刻站在舞臺上的應該會是她吧，卿哲望著舞臺。

“卿大警官，您這樣時不時地找我，真讓我吃不消啊。我該說的都說了。”劉超被帶回警局問話，渾身沾滿酒氣，但是意識還是很清楚的，他急著強調，“田心死了我也很傷心，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肯定沒有犯什么錯誤。”

“嗯。”胡虎淡淡地回應道，蔡遲蔚在旁邊負責記錄。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保證。”劉超握緊了拳頭，光頭又一次奮力地往前一振，額頭上的青筋顯而易見。

卿哲在可視窗里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見過嗎？”錄像帶里的畫面打印成一張張照片，胡虎抽出其中一張照片，拿給劉超看。

“這，這，這是......”劉超瞪大眼睛，驚恐的表情外露，止不住地顫抖。

“看來你是知道的。這是田心筆記本里發現的錄像帶，里面是誰，你知道嗎？還有那天晚上，你對田心做了什么？”

劉超的喉嚨發緊，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一寸一寸地揪起來。那晚田心哭著說電腦里面存著她被人侵犯的證據，她拼命忍住眼淚，播放這個私密的錄像帶。劉超在一開始的時候，完全無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因為聽說錄像帶里面拍攝的是那種畫面。

但是他立刻明白自己徹底搞錯了。

確實是田心和一個男人，可是出現在畫面里的影像，并不能刺激他的好奇心。這些影像全都是殘酷又令人不舒服、毫無人性的殘暴畫面。

胡虎不耐煩地按著手中的自動簽字筆，用食指輕輕地叩打著桌面。沉重的悶響敲擊著劉超的神經上。劉超張了張嘴巴。

劉超不安地抖著雙腿，“能給我點根煙嗎？”

胡虎點頭示意，坐在旁邊的蔡遲蔚點燃一根煙送到劉超的嘴里。劉超猛地吸了一口，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被銬住的雙手吃力地捋著油亮的光頭，劉超不安地彈著手里的煙頭，欲言又止。

“我想給你們承認一件事。”劉超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又吸入一大口煙，緩慢吐出煙圈。

“聚會快結束的時候，田心為了避免待會和我同路回去，才不和同事打招呼，偷偷先走一步，我知道她是在躲避我，我追求她，她說自己不想破壞我的家庭，讓我放過她。”劉超猛地吸了一口煙，接著說，“我很快就追了出去。田心走在路上根本不想搭理我，她一直快步走在前面，我跟在她的后面。當時路人很少，我酒后失態，趁著酒意沖過去抱住她。田心很生氣，怒斥并掙脫了我。可能是我把她嚇著了吧，在她樓下看到她臥室里的燈一直亮著，我想上門給她道歉，希望能當面解釋清楚自己當時的行為，只是自己太喜歡她了。”

“你去她房間了？”

“是的。她剛洗完澡，穿了一身白色的睡袍，她太好看了。”劉超低著頭，悔恨的表情在臉上暴露無遺，“我實在是沒有把持住，事后我告訴她會一直好好對她的。她哭著求我，說自己最近遭遇了一件事，很恐怖，每天晚上都要做噩夢，她要去報警。”說完，劉超直楞楞地盯著那張照片。

“繼續說。”胡虎轉動著手里的筆，提示劉超。

“完事后，我擔心田心去報警會把我今天做的事情也說出來，走的時候我悄悄地把她的內褲和毛巾都扔進了洗衣機。”

可想而知，田心的內褲上和毛巾上沾染了劉超的生物液體。十公斤洗衣機還是挺大的，正常而言只洗這么少東西并不合理。劉超不可能留在田心的屋內等洗衣機洗完再去晾好，所以最后洗好的內褲和毛巾一直沒拿出來。

“這個男的，是誰？”

“我不知道。”劉超那布滿血絲的瞳孔里，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好好想想。”卿哲用手指敲了敲照片。

劉超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隨即，收回目光，堅定地說：“不知道。”

奇怪的是，劉超發現自己心里對田心的死亡涌現的不是同情也不是悲傷，而是想展開仔細看一看的欲望。但一想起那幕畫面，劉超的指尖僵住，渾身發抖。

卿哲嘆了一口氣。祝夢看了他一眼，和他四目相交。他倆都知道，劉超肯定隱瞞了些事情。

“去趟檔案室。”卿哲跨出步伐，祝夢跟在他的后面。

“祝夢，你還記得十年前有一名高中女生被害的那起案子嗎？”

“......你是說？”

“2007年12月22號在本地發生的一起殺人案。”

卿哲從資料柜里取出2007年重大案子的歸類檔案，泛黃的牛皮紙袋封面赫然寫著——“1222合邊市女尸案·蔣心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