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上學期期末,田書笠照常坐在圖書館復習備考。空調的溫度打得有點高,田書笠覺得眼皮微重,不知不覺中便趴在桌上睡了過去。夢里又一次見到艾斌,以及他身邊那位美麗的金發少女。他們自遠處跑來,又跑向遠處。自始至終,與她無關。
醒來時,桌上多了一杯咖啡,深色筆袋下壓著一張黃色便簽紙,紙上的字跡有棱有角:田書笠同學,你的咖啡,請慢用。那天,田書笠在圖書館呆到很晚,卻始終等不來杯子的主人。
圖書館南側靠窗倒數第二排,田書笠最愛的位子。尤其是冬日的下午,陽光灑在桌上,拉出長長的樹影。這是圖書館最溫暖最有意境的桌子,田書笠這樣認為。她每天早起都為了搶那張桌子。那一天她來得很早,但桌子卻被人占了。她有些怨念地走向那張桌子,桌上放著幾本書,書下壓了一張和昨天同樣款式的便簽紙,紙上的字跡依然有棱有角:田書笠同學,這個座位我幫你占下了,以后你可以多睡半小時。
田書笠不喜歡這樣的追求方式,她認為一切愛情應當建立在友情的基礎上,相知才能真正相愛。相反的,神秘并不能帶來實在的好感。于是,她把屬于那個人的杯子放在桌上,從此再也不坐那個位子。而那個莫名其妙的他,也終究沒有出現。
很快的,田書笠迎來了大學生涯里最后一個暑假,她決定留校復習考研。每天早出晚歸,生活中除了題海還是題海,疲憊時在桌上小趴一會兒,醒來后去洗手間洗把臉繼續奮斗。
有一天,她照慣例午休后去洗臉,回到座位時發現桌上多了張便簽紙。那有棱有角的字跡太有辨析度,以至于田書笠一下子就想起那年的咖啡,便簽紙和占座的事情。只是這一次,不再是可有可無的關心照顧,紙上是關于超靜定問題的解法,正是田書笠上午頭疼的問題。接下來的日子里,田書笠幾乎每天會收到一張便簽紙,有時候是考研相關的攻略和復習材料的推薦,有時候是專業知識的解答和探討,還有時候是國內各大學院機電專業的介紹,甚至有時候只有一個段子。田書笠會心一笑,無論是什么,她都很高興并且非常期待第二日的便簽。
“每次你一遇到難題,那便簽紙上都恰好有你要的答案。一定是趁你離開座位的空檔,瞥到你正在復習的內容。說明他一定在你附近。你假裝離開,然后躲在一邊看看是誰嘛。”室友提醒她。
“看了也不認識。不看!”田書笠年年考第一,她自信年級里沒人有給她遞便簽的實力。如果是研究生,那她確實不認識。要說她不好奇,那是假的。但維持現狀很好。自從放下艾斌之后,田書笠再也沒有對誰動過心。即便在大學校園里不乏追求者,她也不曾接納過任何人。并非對當初那個少年念念不忘,而是已經過了懵懂的少女時期,漸漸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個體,不再會那么輕易的春心萌動了。便簽的出現打破了田書笠內心的寂靜。與當年沒頭腦地追星式單戀不同,這一次更像是被一個可靠的兄長引領著,帶她探索廣闊世界,替她掃清前路障礙。這樣的人,即便不能成為伴侶,能夠認識結交,對她而言,已是萬幸。
如果我在桌上留下一張便簽,他也會看到吧。田書笠心想。于是他們的交流方式從田書笠單方面接收便簽,變成了雙方互通便簽。互通的內容也從最開始單一的學術交流轉變為多元的溝通了解。今天看了什么書,周末去吃了什么大餐,想看哪部電影,遇到什么難事等等。田書笠驚奇的發現,這世上竟然人和自己如此相像。她常常在腦海里勾勒他的影像:干凈利落的短發,和自己一樣清冷寡淡的眼睛,鼻梁上架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略微薄情的唇。中等身材,文質彬彬。然后她笑了,因為沒見過所以很美好。但也有可能,他是個丑八怪。所以還是不見比較好。
我們隔著一張便簽的距離,互相鼓勵著,關心著。一起成長,一起變得更強。
一年一度的校內學術交流會即將開始。往年田書笠是不去的。所謂的學術交流無非是個大學院的吹牛大會,分享的“新”理論“新”方法不過是紙上談兵,根本沒有實驗數據支撐。而那些看似高級的仿真曲線,仔細琢磨PS也能完成。田書笠覺得與其看他們炫技,還不如去圖書館復習。但是這一年她去了,因為室友告訴她瀚博學院今年參會了。
田書笠向來功課很好,父母老師都對她寄予厚望,考瀚博學院是她的夢想也是她的目標。如果不是高考發揮失常,想必現在已經是瀚博學院的人了吧。所以她暗暗下定決心,考研絕對不能再失誤了。
講臺上的青年相貌堂堂,儀表端正,言語流暢,在專業領域內有獨到的見解。聽了他的報告,田書笠受益匪淺。于是田書笠決定,會后一定要找他交流一下。
“瀚博學院的機電專業側重哪方面的研究?需要提前掌握哪些技能?您剛剛介紹的機器人方向我很感興趣,能透露下老師會側重考察學生哪方面能力嗎?就業前景好嗎……”
青年似乎沒有很仔細地在聽田書笠說話,反而呆呆地看著她,這讓田書笠感到非常不適。好在很快青年進入狀態,對她的問題一一作答。除了老師傾向于選擇怎樣的學生他表示愛莫能助,不過田書笠已經覺得很滿足。告別時,青年遞給他一張名片,并建議她如果真的打算研究機器人方向,可以考慮名片上的人做她的研究生導師。
名片的主人叫做利盛哲,瀚博學院最年輕的教授。由于外貌出眾氣質矜貴,田書笠經常在女生堆里聽人提起他。而名片的背面簡簡單單的寫了句:田書笠同學,祝萬事順利——讓士覃。
這個字跡,她認得,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有力,那么的……有棱有角。
心頭恍若有箭穿過,曾經的困惑和曖昧吹散在風里,那個模糊的影像變得清晰又具體。原來,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優秀更美好。
后來田書笠才知道,這個青年是瀚博學院機電專業的首席。最后一張便簽出現在考研結束的第二天。田書笠依然坐在老位子上,桌上的復習資料變成了一本小說。從茶水間加水回來,書里夾了一張紙:
田書笠同學,首先祝賀你,最困難的日子過去了,往后盡是美好!感謝你允許我用這種方式陪你度過這段艱苦的時光,我很榮幸與你相識。但此時,我即將開啟一段新的人生經歷,去德國。未來的日子,讓我們如以往一樣,一起努力!希望后會有期。
田書笠收起便簽紙,與杯子,咖啡,名片以及以往所有便簽一起,封藏在一個紙盒里。這段感情,沒有開始便已結束,田書笠對自己說:這將成為一段美好的回憶。謝謝,再見!
3月,考研成績揭曉。毫無懸念,田書笠榜上有名。再次打開紙盒,拿出名片。利盛哲——讓士覃推薦給她的導師。她決定,這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