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城的地下一二樓有一家大型的電玩城,著力于打造主題樂園或是迷你KTV,專業度不強,商業氣息濃厚,所以并不純粹,更像是為順應時代而衍生出來的畸形產物。
“我倒是還不知道你回來了?!?
“不打算久留。”路晚漫不經心地塞了一個游戲幣進娃娃機里,腿都懶得站直。
祝柯透過厚重的玻璃墻凝望她,瘦了,下巴的弧度尖了不少。少女時期最追求的骨感美在如今這樣的年紀早已不再稀罕。
抓夾落空,游戲音效也跟著停止,僅剩的游戲幣泡了湯,路晚嘁了一聲,再看了最后一眼機器里面的哆啦A夢玩偶。
“這個有什么好抓的?走,帶你去玩些刺激的?!?
挪腳不過幾步的距離,瞧著??乱呀浽陂_始買游戲幣了,路晚忍不住吐槽:“這就是你說的刺激的?有什么差別,我還以為你會拉我到對面的洗浴城沖動消費一把?!?
“我倆要是男人,那今天洗腳城基本是沒跑了。”
路晚就是個行走的游戲黑洞,籃球不進欄,打槍打不中喪尸,賽車把其他車撞飛,跳舞機是她唯一可以翻盤的,好巧不巧,她跳到一半機器就黑屏了,而另一臺是舊機,踩鍵不靈敏,外殼都褪了皮。
其實,還不如去抓娃娃來得舒坦。
路晚并不喜歡電玩城,各種聲音的相互交織易變為噪音,空氣中黏膩的、雜亂的氣息更不算好聞。她開始懷念小學時期同鄰居家的小孩圍坐在街邊打怪的場景,那還挺熱鬧。
??抡f過,在這種迷離糟亂的環境下人是很容易亢奮的,不理智消費便成為了自然而然的事情,路晚專注去聽,果然,大把大把的游戲幣正迫不及待地跳進游戲機里,聲音清脆響。
玩了一圈下來,??碌呐d致越發高漲,鼻頭覆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后來,她消耗完了自己會員卡里所有累計的積分,給路晚兌了只比成年人還高的哆啦A夢。
一人抬頭,一人抬腿,就這樣招搖地出了商場。
路晚費了好大力氣,才將高大的玩偶塞進車的后座。
“你常來這里打游戲?”
“嗯,差不多?!弊?伦细瘪{駛,自顧自系好了安全帶,“心情不爽的時候總想抓個人來玩玩兒,你知道,犯法的事情我不能干,所以只能來這里發泄發泄?!?
“那今天的心情有好點嗎?”
“不算好哦,我攢了好久的積分,都給你拿去換了個破玩偶?!?
“行吧,我這幾天多補償補償你嘍?!?
立竿見影的,??卵劾镉辛斯?,“哎正好!你知道吧,最近風秀新出了款包包,我想——”
“兩百塊以上的活動就別cue姐了,姐是真的窮?!甭吠戆l動車子,準備去美食街掃蕩吃的了,夜市好逛,實惠且有趣。
“瞧你那不值錢的樣?!?
??玛萝噧鹊溺R子,往左右偏了偏臉,先前出了些汗,妝有些化了,她正準備在手提包里翻找散粉和口紅,又想到待會兒要去夜市熱火朝天地擼串喝啤酒,就作罷了,化妝品還是蠻貴的。
寫字樓附近的住宅區蠻貴的,寸土寸金,路晚所擁有的那間朝陽的小公寓是她拼死拼活工作換來的,不算寬敞,但住她一個人還算將就。
起初,她全然不適應。附近高樓聳立,室內多數時刻是陰沉沉的。陽臺如同虛設,恰好面對寫字樓的玻璃幕墻,反射過來的陽光格外刺眼,她被迫放棄暢快與自由,布置了很厚重的深色窗簾掛在落地窗前。
囚籠,她誤打誤撞地將自己給禁錮住了。
住進來的第一天夜不能寐,第二天是同樣的情況,第三天,第四天,更多天,她總能適應,滿身疲憊的睡去,再百毒不侵的醒來。
年少無名的時候可以為夢想而選擇將就,等手中的資產足夠富足之后便沒有必要了。路晚沒打算換過自己蝸居的這處地方,交通路線已經熟記在心,便利商店的咖啡和三明治很合口味,她都懶得換。
徐煜城從最開始就不贊同她選擇這樣一處地方居住,路晚不以為然,說這個小公寓離公司還挺近的,她不愿早起開車。
后來,徐煜城不止一次提出要路晚搬到他那里去住,某個奇奇怪怪的女人每次都是婉拒,嘴上的說辭是想等結婚之后再同居,也方便在公司人面前避嫌。
那行,徐煜城退而求其次,打算給路晚再購置一套房產,可是,也遭到了拒絕。
兩人的意見全然相反,為這事,鬧了些別扭。徐煜城爭的是感覺到了路晚不肯把自己全心交付于他,而路晚覺得這個男人敏感得過了頭,把簡單的事情繞得太復雜。
徐煜城或許是很愛她,所以能夠學著遷就,有時會連哄帶騙的將人帶到他那里去睡覺,偶爾,他也會來光顧她那陰暗暗且狹窄的小公寓,留宿一晚。
徐煜城再沒提過房子的事情,結婚的事情好像也被擱置得越來越遙遠了。他清楚,她根本還沒有準備好。
成年后的路晚仍然擁有愛的能力,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但是她最愛的,始終還是她自己。
她似乎沒有意識到。
久而久之,公寓樓那層厚重的窗簾與路晚的皮肉長在了一起,得以庇護她。她想,自己應該是一棵根須發達的樹,可以不生長在陽光里,但不能隨便挪窩,那相當于連根拔起,很大概率會凄慘的死掉。
路家散了,黎如華成了別人的妻子,成了別人的媽媽。路晚曾經是體會過這種連根拔起的痛的。
電梯直直往高樓上爬,周圍沒有一張熟識的臉。
“還好嗎?”
“不確定喔?!甭吠碚驹谛P處換鞋,隨手把鑰匙扔在一旁。才從學?;貋?,她邊揉太陽穴邊沖泡了一杯黑咖啡,苦澀異常,淺抿一口就放手,“夏天都過去了,杜世皓那小子還犯困,中午要是不睡個覺連路都走不穩。怎么辦呀阿青?我都快被他傳染了?!?
電話那端傳來了男人的笑聲:“那為什么不選擇也睡個午覺呢?”
“不了,下午還要去看我媽。這覺是睡不完的,如果照我的習慣來啊,恐怕天黑都醒不了。”
“手機不要調靜音,去小睡一會兒吧,我會記得叫醒你的。”
路晚搖搖晃晃地打了個哈欠,腳很自覺地走向了臥室。
大床綿軟,她深陷其中,腦袋卻突然清明了起來。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著,誰都沒有提起掛電話的事情。
“先生!午好??!”
有那么一瞬,孩子們的笑聲清晰地傳入了路晚的耳朵里,她閉上眼睛想象阿青溫溫柔柔地對孩子們笑的模樣,那多好啊。
電話里孩子們的動靜戛然而止,她只聽得見他平穩的呼吸聲。他大概是怕吵她睡覺,避去了別處。
“阿青,那些小娃娃來上課了嗎?”
“嗯,周五下午是我的繪畫課。”
“我也想上簡老師你的課啊,就那樣,想被你手把手的握著教。”
她慣來會撩撥他,久而久之已經化為了一項理想的愛好。
他輕飄飄地發問:“不睡覺了嗎?”
“突然間就不困了?!?
“今天恐怕是沒有條件手把手的教你畫畫了,先帶你復習一下古文吧。”
“嗯?復習什么古文???”
《關雎》這首詩被他念得極為動聽,字眼躍動間,有液態的溫暖流進了她身體,得以產生共振,每一個毛孔都渴望著放松與舒展。
最后他單獨提出那兩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與他輕柔曖昧的音調共同沉浮,路晚把臉埋進被子里,將身體蜷縮成了一團,多大個人了,還是會輕易臉紅。
這首詩在學生時代被搖頭晃腦地念了無數遍,可如今她才實際性地體會到了心被觸動的感覺。
“我好想你?!焙喴狼嗖患膊恍斓赝侣缎穆暎袷窃谥v述一個很美好的故事,“皮蛋最近不太乖,整天都守在院子里等你推開門進來,抱都抱不走?!?
沉默在發酵,靜得可怕。
路晚僵硬著手指,將手機貼在了胸口的位置,她飛速在腦海搜刮字句,已經盡最大努力在準備措辭了,可嘴唇張了又閉,無法給他個確切的回復。
我也想你,再忍耐幾天好嗎?我快回來了。
阿青不行,短時間內我真的無法抽身,那一大一小需要照顧,以及需要不少的錢。我可能要食言了,你能原諒我嗎?
從接到黎如華的那個電話開始,她似乎就無法獨善其身了。
“阿青,我——”好久之后路晚才出聲,她卻突然發現手機已經自動關機了,早上沒來得及充電,挺到下午已經是差不多了。通話被突然切斷,阿青會怎么想?她心慌得厲害,趕忙爬起來去連接充電器。
屏幕亮起那一刻,她下意識想重撥過去,手指卻怎樣都落不下去。
要怎么和他講?能講些什么?最怕傷害到他。
到后來,路晚躺回了床上,她緊緊攥住手機,眼睛一刻都不敢閉。還是期待他能打電話過來,委屈巴巴地要個解釋,罵她一頓最好。
她不夠勇敢,如果阿青能替她勇敢就好了。
好過分的想法。
清雅俊逸的男人靜立在塘邊,手機還貼在耳邊。那些喜歡他的學生們都只敢站在后面悄悄望他,猜測最近先生的愛人怎么沒有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