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晚再睜開眼睛時,已經臨近中午了,她翻個身,卻瞧見了仍在熟睡的男人。
簡依青沒有賴床的習慣,甚至會特意早起提前準備早餐,溫柔晨光里,他會守在床邊等她醒來,或是親昵的吻醒她。
今天,他還沒有醒來,眼底烏青一片,似乎是熬了好久的夜,短時間內無法恢復過來,路晚昨天還沒有注意到,她立馬支起身子仔細去看,細眉皺得很緊。
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里,他沒有好好休息嗎?
樓下有細微的動靜傳來,路晚正握著鍋鏟翻炒菜,反正,她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沾過廚房的油煙了。阿青不貪口腹之欲,沒有什么特別愛吃的菜,她越想越心疼,一個手抖,把醋倒多了。
糟糕!這鍋雞蛋炒雙菇應該是不能吃了。
那就重新再做吧,要快些,趁阿青還沒醒。
早飯與午飯疊在一起吃了,香菇燒冬瓜一盤,涼拌雞絲一盤,青菜豆腐湯一盅。路晚忙得腦門兒上都滲著汗珠,她取下圍裙,去切了電飯煲的電源,廚藝有限,能夠整出兩菜一湯就已經是非常不錯了。
“阿青,該醒啦!”
路晚推開門,臉上的笑容緩慢淡去。
也許簡依青已經醒來一會兒了,目光是清明的,他頹然坐在床沿,未著上衣,彎曲的脊柱線條寂寞地裸露在外,低沉氣壓遍布了整個房間。
前些天、在沒有她的日子里,他也是這樣的狀態(tài)嗎?
那個監(jiān)督她按時用三餐的他,以及那個作息規(guī)律的他,原來只存在于特定的條件下。
路晚攬住他的肩,低下頭輕聲詢問:“你醒來沒看見我,以為我走了?”
簡依青沒有回答,將臉埋在她的腰間慢慢的蹭,是那樣的感覺,大型犬忽然溫順起來,還搖著尾巴向你撒嬌。路晚一時招架不住,心酸澀得發(fā)軟。
“我在樓下廚房給你做飯吃呢,都這個點兒了,肚子不餓嗎?”
“嗯,再抱一下,就一下。”
在飯菜冷之前,簡依青及時放開了路晚,他睜著一雙黑沉的眸子,好半天聚不了焦。
傍晚時分,路晚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護工打來的,忐忑且焦急的語氣,說杜世皓失蹤了。
她面色平靜地掛斷電話,開始后悔,在五分鐘之前沒有將這個手機掰碎,再沉進水塘里邊。
琥珀色的天空下,簡依青給了她一個擁抱,在她上車之際,他問:“我只需要留在這里等你回來嗎?”
路晚恍惚地點點頭,心里在說不。
環(huán)光附小里面已經沒了學生,連照例清掃大門附近垃圾的老大爺都離開了。姍姍來遲的路晚獨自靠在路燈下,等著門衛(wèi)室調監(jiān)控的結果,她對這一帶的路不熟,在過來時已經報了警,如今有更專業(yè)的人去找杜世皓。
背后的電線桿冰涼,她的神經也衰弱得徹底。
放學時人員流動密集且迅速,看了好半天都沒有得出個結果,畫面的確是拍到了杜世皓背著書包出了校門,可再沒找到他的蹤影,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那么憑空消失了。
暗處的流浪貓鬧出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估計是肚子餓得受不住了,電筒的一束光掃去,手拿火腿腸的門衛(wèi)大爺無意間找到了蜷縮著睡在宣傳立牌后面的杜世皓。
呼喊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當即,路晚過去一把將男孩扯了起來。
“失蹤就那么好玩?讓老子連夜飆車彪到這里來,不回家就不回家,真以為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慣著你?黎如華把你當成寶貝疙瘩,老子可不會。”氣急攻心,路晚一時口不擇言,“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意外發(fā)生,你連屁都算不上一個!”
“為什么要把我扔給別人?除了媽媽,我就只有你了!”
杜世皓仰起頭望她,小小的身體蘊有一股子蠻勁兒,目光烏灼灼的,是熱烈燃燒的。終究還是個只會裝腔作勢的娃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兩行清淚掛在他的臉蛋上,嘴角也隱隱地抽搐著,似乎是傷心極了。
一大一小無聲地對峙著,爭執(zhí)從何而起原來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杜世皓沒有被人拐走,也沒有負氣躲起來,他一直都站在宣傳立牌下面等路晚,累了就蹲坐下來,甚至睡著了。小小的一個男孩,不太容易引起注意,在監(jiān)控鏡頭里面,那處是個盲區(qū)。
“對不起,讓你們費心勞力了那么久,對不起……”
黑夜里,女人佝僂下腰不停地向身著制服的警察們道著歉,一句又一句,她像個只知道遵守麻木指令的機器人。
男孩不敢再哭,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徒然,眼淚沒有斷過。
街沿,刺耳的汽笛聲匿了又起,路晚面無表情地牽著個小男孩,朦朧視線里的紅綠燈被扭曲得不成形狀。
路晚先去杜世皓家收拾了一些屬于他的衣物和洗漱用品,然后帶他帶回了自己的公寓。
前幾次,杜世皓換好睡衣后都會主動拿著童話書過來要路晚給他講睡前故事。一個男孩子,缺愛且敏感,不知道黎如華是怎么搞的。
幾番折騰,夜已經深了。
杜世皓躺在路晚的床上,不吵不鬧,像個矜貴的瓷娃娃,眼睛還紅腫著,是先前哭得狠了。
“我知道你晚上睡覺害怕,一個人走路很不安,想找人說話聊天,你的確是需要我。”路晚俯身給他掖了掖被子,語氣柔和而平靜,“你很像當初的我,纏著人不放,耗盡了臉皮。”
杜世皓樣貌生得乖巧,性格算是討喜的那掛,才幾歲就遭遇了家庭變故,路晚難免會對他心生憐惜,可那也僅僅是憐惜。她有自己想過的生活,無法憑空去接受這么一個需要嬌縱對待的小東西,說他是絆腳石也不為過。
當初黎如華決定組建新家庭時,應該也是慎重地思量了一番,決絕地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放在了最后。她自私嗎?挺自私的。那她做錯了嗎?這孩真的說不準。
“你需要我,可我不需要你。”路晚瞧著他輕顫的睫毛,覺得好笑,“我有自己的男人要陪,我很愛他。”
“對不起,我搶了你的媽媽,現(xiàn)在還這么讓你煩心。”杜世皓睜開了濕漉漉的眼睛,臉龐圣潔,像是跟在上帝身邊的天使。
小孩子才擁有這么一雙澄澈干凈的眼睛,也只有倔強的小孩子會不管不顧地伸手去要愛。
“沒關系,她也是你的媽媽。”
路晚掀開被子,躺在了杜世皓身側,她將他抱進懷里,學著溫柔的母親給他講睡前的童話故事。
故事不長,杜世皓以前也從黎如華那里聽到過,他小心地聽著路晚的心跳聲,腦海中放起了煙花。
室內陷入了好長一段的寧靜,杜世皓以為她睡著了。
“姐姐。”
“嗯。”
路晚的確是應聲了,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歡他還是討厭他。
杜世皓其實就是太黏人了,可他也只是黏自己啊。
算了,突然多了一個便宜弟弟而已,沒有什么好糾結的。
至此,路晚準備入睡了。
或許是受家庭觀念的影響,路晚打小就懂得如何攢好自己的零花錢,以至于成年后在購物方面還是清心寡欲。她的慣常作風是怎樣舒服怎樣來,乃至幾十塊錢的白T配熱褲,底子在那里,倒也不缺異性追求。
徐煜城對自身的穿戴要求細致,算得上是挑剔,在戀愛里面路晚是被同化的那一個。他偏愛送她高檔的鞋子以及首飾,不涉及衣物,白T與熱褲與奢侈品格格不入,一次再一次,路晚臉皮發(fā)躁的望著鏡中的自己,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情:他從不明說,卻總是對她存有慈悲的輕視。
從只畫個眉毛的素顏到全妝,從白T熱褲到講究的時尚穿搭,路晚被賦予了高高在上的自信與女人風情,用金錢砸出來的,好精致的一張皮。心中存有怨氣,在外出席正式場合時,她臉上多了一副老氣橫秋的黑框眼鏡。無聲的抗議,她變得不像自己了,卻也茫然于該如何處理。
誰能料到后事?如今路晚軟囊羞澀,徐煜城倒是幫了她大忙。
店員低頭刷著最近熱門的綜藝節(jié)目,其實已經用余光把久駐在門口的那人打量了好多次。這樣的情況她見識多了,富人落魄后,手里的奢侈品可以轉為一筆不錯的救資。她坐得穩(wěn)穩(wěn)當當,專注于手機屏幕,被不停滾動的彈幕逗得笑出聲來。
倒霉蛋路晚抱著一個滿滿的紙盒站在回收門店前良久,等到口香糖已經沒有味道了,她肉疼地齜了齜嘴,邁步走了進去。
銀行卡里的余額日漸減少,她自身都快難保了,而黎如華在醫(yī)院調養(yǎng)身體很費錢,杜世皓也需要上學。
快了,等黎如華的身體再好一些,她就回去找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