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麗芬跟著老鴇，在后廚領了一個托盤，和茶經似的冊子。

冊子的封面上有段鎏金的文字：

“濃茶解烈酒，淡茶養精神，花茶和腸胃，清茶濾心塵，茶之德也;烏龍大紅袍，黃山素毛峰，南生鐵觀音，北長齊山云，東有龍井綠，西多黃鑲林，茶之生也;茗品呈六色，甘味任千評，牛飲可解燥，慢品能娛情，茶之趣也”……

第二頁寫各個頭牌們的喜好:

“春蝶只喝西湖龍井，要用一號柜子里的瓷杯；夏鸝只喝冰糖燉雪梨，用二號柜子里的琉璃碗；銀杏喜歡喝普洱和毛尖，尖，用三號柜子里的粗瓷杯；金花不喝茶，只喝牛乳和白水，用四號柜子里的那套青花瓷；桃花只喝”……

“若是把茶端錯了人……，你可得仔細當心。”老鴇說完就到前廳去了，留下姜麗芬獨自頭皮發麻。

姜麗芬開始按冊子上的各個人的喜好把茶水倒進特定的杯子，然后呈上去，這一步確實不難。

但認人就……，有點難了。現在，面對春碟、夏鸝、銀杏、金華……一個個打扮的花里胡哨，濃妝艷抹，畫著最當下最時興（千篇一律）妝容的女人，她根本就記不住她們的臉。

沒辦法，姜麗芬只能硬著頭皮找人反復地問，然后記住這些女人們衣服和首飾的細微差別，作為辨別。

內心祈禱著自己千萬不要犯錯，這些女人對客人百依百順的，對下人們卻是出了名的刁鉆。

就在剛才，姜麗芬正在給春碟端茶時，紅頭繩的大媽，捂著臉從姜麗芬身邊匆匆走了過去。姜麗芬看見印在麥色的皮膚上的那巴掌印，竟然還淡淡的泛這紫色的微光。

姜麗芬心驚膽戰，害怕自己也吃大嘴巴子，轉身打算退下避禍。

曾經有人說，越讓你害怕的東西，你就越會無數次遇到它。這不，心里正害怕著呢，就闖禍了。

姜麗芬后退時，正好遇上春蝶下臺。她一屁股猛突，撞得的春碟從梯子滾了下去，模樣狼狽至極。

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姜麗芬的心一下子就吊到嗓子眼上，連忙爬起想要去扶春蝶。可跑過去時，一不小心，一腳滑倒，給了站在旁邊練歌的夏鸝一個滑鏟……

只見，一只漂亮的琉璃碗，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發出清脆的碎裂音。又見，

一張寫了不少字的桑皮紙，晃晃蕩蕩地從上飄下，正正地覆在了銀耳羹的殘湯上，濕了個透徹……

夏鸝尖叫了起來，比春碟反應大，比所有人的反應都大。姜麗芬內心苦不堪言，心想這次肯定芭比Q了，跑不掉了。

硬著頭皮起身，飛奔去臺下把春蝶扶起來，又趕忙跑回去，一把跪在夏鸝面前，抓著她的裙子求原諒。

“你搞錯了，我不是夏鸝，她是”

姜麗芬頓覺虎軀一震，腦子嗡嗡響，趕緊松開掉頭。扯著另一個女子的裙子求饒。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各位姑奶奶，…我…額……”

看著夏鸝怒火中燒，瞪著仿佛要吃人的眼睛，姜麗芬哪里經歷過這種要被圍毆的場面，竟然緊張得語無倫次。

所謂急中生智，姜麗芬靈光一閃，開始吟唱:

“各位都是落雁沉魚、明眸皓齒、螓首蛾眉、爽心悅目、天生麗質、天香國色、涎玉沫珠、魚沉雁落、遠山芙蓉、艷色絕世、閉月羞花、清艷脫俗、香肌玉膚、清麗絕俗、儀態萬端、婉風流轉、美撼凡塵的美女，大人有大量，就饒恕小人我這一次吧。”說罷還連磕幾個響頭。

一番吟唱，眾人看著眼前俊秀的小生的滑稽模樣，又聽了一番高質量彩虹屁，怒火已消了大半。

姜麗芬看著眾人哈哈大笑模樣，暗暗松了一口氣。

突然，夏鸝一把把姜麗芬按在地上，指著那張紙說：

“看看，我剛大價錢求許五郎給我寫的歌詞，世上只此一張。現如今成了這模樣，你說說，怎么辦呢？”

“我寫一本賠給你，您放我一馬，行不？”姜麗芬試探著說。

“就你？下里巴人，別以為認得幾個字就了不起，陳詞濫調我們鸝姐可看不上”旁邊一個紫衣服的女子譏諷道。

夏鸝蹲下來，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姜麗芬，看著俊俏的小生口出狂言。不過，她倒也有些好奇，這小生能寫出來些什么花哨的東西。

“嗯……這樣吧，你若寫得好，我有賞。可———若是寫得不好，那又怎么辦呢？”夏鸝托著頭故作深思地說。

“我…額……要不您……讓我先寫，您看完再處置我。”姜麗芬瑟瑟發抖。

“好”

不多時，筆墨紙硯紛紛呈上。

寫什么呢？姜麗芬在大腦里瘋狂檢索著詩詞，書到用時方恨少，姜麗芬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句真理。

突然，一個人涌上她的心頭——“柳永”

姜麗芬提起，小楷筆，歪歪扭扭地寫下:

“飛瓊伴侶，偶別珠宮，未返神仙行綴。取次梳妝，尋常言語，有得幾多姝麗。擬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細思算、奇葩艷卉，惟是深紅淺白而已。爭如這多情，占得人間，千嬌百媚。

須信畫堂繡閣，皓月清風，忍把光陰輕棄。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當年雙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憐我多才多藝。愿奶奶、蘭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心意。為盟誓。今生斷不孤鴛被。”然后提上標題《玉女搖仙佩.佳人》

放下筆，姜麗芬才深深呼出一口氣。內心瘋狂感謝，大學文學史老師的“不背詩就掛科”警告，不然今天就真完蛋了。

春蝶拿起宣紙，朝著風輕輕抖了抖，墨香彌漫開來，眾人皆湊近查看。

“這寫的是什么字，我怎么都不認得。”春蝶歪著頭，使勁地瞧著面前歪歪扭扭的字眼。

姜麗芬突然想起來自己寫的否是簡體字，而簡體字是近代才開始提倡使用，古代人肯定是習慣寫和認繁體字的………可她不會寫啊。

不打緊，我這寫的是一種特殊的字體，我給你們讀一遍好了。

姜麗芬充滿感情地朗誦完畢。耳邊立即響起了一陣陣贊嘆的聲音。

“擬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細思算、奇葩艷卉，惟是深紅淺白而已。爭如這多情，占得人間，千嬌百媚……”

夏鸝反復地低聲淺吟著，一把把詞奪去，又摘下了一支簪子放入姜麗芬的手心里。提著裙子歡快地轉了幾個圈，激動地說：

“寫太好了，我太喜歡了。來來來，你再教我認，，，認幾遍你這簡單字，一會兒我就唱這曲！”

“好……我再讀幾遍……”姜麗芬繼續朗讀。

夏鸝不愧是怡紅院第一歌妓，只是片刻，就譜出了一曲字，拿起琵琶，輕攏慢捻抹復挑地自彈自唱起來。

“哎！小兄弟，給你派個閑活兒，去外邊買幾束花來，我不著急要，就當給你放假了，晚些回來工錢照領。”看起來夏鸝現在的心情極好，語氣都非常輕快。

姜麗芬拿著簪子感激地告別。端著托盤收拾完地上的碎片，離開了后臺這個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