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格林德沃：

今天吃晚飯時，新聞里說疫情形勢又開始緊張起來。新增確診病例城市里，赫然寫著你所在那個城市的名字。我怔怔地望著白板，手中的筆也停頓下來。想對你說，你在外一定要做好防護，保護好自己。

晚自習前，學校發布緊急通知，要求全校師生佩戴口罩，必要時進行核酸檢測。我嘆口氣，疫情一次又一次的反彈，致使人心惶惶，這樣循環往復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擁有盡頭。

上一次局面如此嚴峻的形勢，還是在我們剛剛邁入高中的那一年。2020年伊始，新冠疫情大爆發，病毒與恐慌在全世界蔓延開來。而我們在隔離中度過了漫長的網課時光后，不得不冒著風險重返學校。

自這次返校，文理正式分科。它是我們各自人生的微小轉折點，但更是我們人生的交匯點。沒有所謂美好邂逅，也沒有同桌三年的運氣，開學不久的一次體檢，就讓我在你面前露出了柔軟的刺猬肚皮。

還沒來得及看清新同學們的名字，我們就被迫排成兩列，匆匆趕往地下室。偌大的地下室里，擺放著幾張落滿灰塵的乒乓球桌，體育器材和一些雜物塞滿了角落。醫生坐在一張還算干凈的桌子前，我跟隨人群擁擠著前行。

測視力，測體重，坐位體前屈，剛開始一切正常。我邁著輕松的步伐在皮試處前坐定。后來你嘲笑過我好多次，可那真的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做皮試。我屏息凝神，如臨大敵，倔強地不朝手臂處看。但想象中的痛感并沒有如期而至——幾秒后，我便被告知可以離開并進行下個體檢項目了。

我的內心不禁歡呼雀躍，原來從未做過的皮試也不過如此。正當我沾沾自喜之時，我的感官突然暫停在了這一刻。但快樂還沒來得及分享，我的手臂卻開始滲血。奇怪，它怎么止不住。奇怪，我到哪里去了？如果我不見了，那擁有意識的又是誰呢？

我不知道。我只看見了一瞬間卻也永恒的黑色。

混沌迷蒙，水汽氤氳，恍惚中意識好像飛回了我的身體。可我沒有看到繽紛的色彩，眼底溢滿只有深藍。耳邊是海底水流的響聲，我的身體正在急速下墜，向著更深的地方奔去。窒息的感覺竟來得如此之快，我還未觸到，后背便有一股力量被撈起。

呼喊聲劃破了水面的寧靜。我像是耗費幾萬年從海洋爬上陸地的海生生物，拼命爬上岸，睜開初生的雙眼。

這是一場夢嗎？

此刻，我的身邊圍滿了一大群人，依舊是清冷的地下室，依舊是昏暗的燈光。沒有水母，沒有小丑魚，沒有夢里的藍色。

白大褂、聽診器、胸牌在我眼前放大。

“孩子，看我，不要閉眼。快醒醒，清醒了嗎？”

我木訥地點點頭。

“醒了就好。可能是因為要體檢，早上沒吃飯，低血糖暈過去的。也可能是孩子膽子太小了，沒做過皮試，害怕吧。”

醫生是位看著可親的老爺爺，我懷著尷尬又愧疚的復雜心情，任由別人將我抬到了就近的球桌上休息。喝著女老師送來的紅糖水的間隙，我突然想起了那剛剛拽起我的——那不是夢。我以為在溺水之際將我救上岸的人，其實是在我暈倒時緊緊抱住我的人。

你會是誰呢？

我沒有找到你，你已然走到了我身邊——你站在身邊，俯身問我：“你感覺好些了嗎？”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那天你戴著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雙漂亮眼睛。可我想說，即使只看到一雙眼睛，我也因此而驚嘆。狹長，明亮，動人。所有的形容詞都無法描畫出你的無與倫比。即使它沒有太多情緒，我也未知淪陷。

看我許久未應聲，你笑了笑又開口：“我叫程桉，我們是一個班的。”

我回過神，急急忙忙應聲：“你好，我叫林戔戔。”

你替我把喝完水的紙杯放到一邊，“你剛剛倒下去的時候臉都白了，這下不用自我介紹，全班同學都記住你了。”

“你，你也看到了。”我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那當然了。因為我就在你后面，是我把你扶起來的啊，小姑娘。”你的眼睛彎起來，沖我眨了眨。

我抬起頭，對上你言笑晏晏的模樣。地下室那么昏暗，你的眼睛卻那么亮。除了謝謝，我笨拙地再說不出其他漂亮話。如果當時我會預知最終的結局，那么我一定會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就搜腸刮肚，把所有的美好都說給你聽。

算了，我收回之前的話。我還是會想起你，比如現在。我希望你能平安、幸福地生活，在我不知道的某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