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有甜甜的面包香氣和野莓果醬的味道。
水維坐在車上,想起他有輛黑車,還是姥姥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水維只有在“必須場合”才會找代駕開這輛車。
他看著車窗外,正在烘焙店為他挑選面包的男人,李明禮是他的父親,是非常不光彩的父親。
水寶嫻是他媽媽的名字,生下他的時候,就用了她媽媽的姓。
水寶嫻為了“愛情”幾乎失去了一切,她沒想到一切都是甜蜜的假象,自己莫名其妙變成了小三,還懷著孕,她的父母不認她,她無法面對事情真相,逃離了愛人的身邊。
幾年后,生活窘迫的水寶嫻不得不帶著十歲的水維找到了他的父親李明禮,要求他盡到一點責任。欠她的都要還回來。
初次見到爸爸的水維很局促,這個溫和可親的高個男人就是他幻想過的爸爸,可是媽媽卻不讓李明禮靠近他。
雖然很快地得到了妥善的照顧,但是媽媽依然堅持寫欠條,她會靠自己將這一切還給昔日的愛人。
水維也會偷偷和這個男人出去玩,爸爸很喜歡他,常常與他在電競區玩鬧一天,帶他去游樂場,帶他去海灘曬太陽。可是媽媽知道后,總是會打他,嘴里碎碎道:“叫你別跟他走太近!你還不聽!你怎么那么不聽話?!”
他哭得肝腸寸斷,媽媽狠了心要他保證不跟李明禮在一塊,水維只是想要爸爸,但他依然哭著答應下來,而媽媽也抱著他哭得涕泗橫流。
之后過了許久,媽媽堅韌不拔的品格和誠信經營,讓她的生意逐漸紅火,馬不停蹄的還清了李明禮的全部欠款。
水維依稀記得,那天的天空有很美麗的夕陽,媽媽抱著他又哭又笑。
他以為美好的日子終于來了。
可是李明禮的發妻找到了媽媽,散播媽媽是小三的事實,找人在媽媽的店鋪鬧事,自那之后,媽媽的狀態愈來愈糟糕,某一天她鼓起勇氣去找李明禮,想要討個公道。可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死了一回。
最終,她郁郁成疾,十三歲的水維每天放學后還要去看護媽媽,盡管白天有護工的照顧,水維放學后依然會第一時間跑去見媽媽。
由于一些風言風語,他在學校的同學也捕風捉影,學校生活自然受到了影響,水維冷漠的將自己封閉起來,以一種“不管你們怎么說,都中傷不了我”的態度面對一切。
可是初三的時候,媽媽還是撒手人寰。他在媽媽的葬禮上,再次見到了那個男人,滔天的恨意和痛苦襲來時帶來的全是美好快樂的回憶,使他不知如何去面對這個男人。
一個男人因為自己的貪欲,毀了另一個女人的人生,也毀了一個孩子。親手造就了一個悲劇。
之后,從未見過面的姥姥終于出現,她是個氣質沉穩的女人,看見水維時,什么也沒有說。
她暫時打理著媽媽的財產,成為了孤兒的水維由她進行監護,姥姥只將他一個人扔在了這里,每年生日和過節的時候只會給他打個電話,然后轉一筆錢。
那個時候水維未滿十六周歲,是不可以在無監護狀態下獨居的,但生活就這樣過下來了。居委會上門找過他,也提出不可以一個人生活,但是聯系姥姥時,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她。
水維可能知道為什么,姥姥看見他就會想起自己那個“忤逆”的女兒。
直到姥姥承諾,會委托一個人監護水維,就這樣水維麻木的看著雙方拉鋸戰,最后落幕。那個監護人也沒有來,水維還是一個人。
很現實,如果世界上最后一個愛你的人離開了,你就不得不披上盔甲,過早地面對殘酷的現實,為你遮風擋雨的人已經化作一抹流星,快速地消失了。
水維住進了新房子,媽媽的痕跡沒有了,他也哭干了眼淚,越來越冷漠。
李明禮依然會找他,水維知道他的妻子早在一年前意外去世了,沒有給他留下一兒半女,這時候就想起水維了。他想收養他,水維怎么可能愿意,他不想和這個始作俑者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沒有媽媽,怎么會有家?
“你要吃點嗎?”李明禮匆匆趕來,打開車門時,帶進來外面的幾絲涼風,他指得是打包好的面包。
“……我沒說要吃。”水維剛剛只是看了外面一眼,李明禮非要下去挑這些面包。
他恨這個男人,但是他對李明禮的接近充滿了矛盾。
姥姥對她很冷淡,媽媽過世了,他沒有一個親人,竟然對李明禮這個混蛋生出復雜的渴望和抗拒。常常折磨的他幾乎不能正確的作出反應,面對李明禮的時候,內心總是充滿糾結矛盾的痛苦。
就比如,李明禮讓他上車,他就真的上車了。
“咔”
“水維!”身后的男人喊道。
他的步子不疾不徐的,走得卻越來越快。
他討厭李明禮總是接近他,利用非法手段獲得了他家的密碼,為他選生日禮物,卻從不在節日里給他打電話,會在春節時,要求他去跟他一塊過年,卻在獨自面對水維時,問一些跟他毫不相關的問題。
只關心媽媽的遺物在哪,關心她給水維留了些什么。
敏感的水維意識到其中的不對勁,但是他猜不出來李明禮這樣問的意圖,他的妻子已經死了,就算是媽媽留有和他的親密物品,拿出來也對他沒有威脅。
而且,媽媽的遺物都燒光了,被姥姥燒掉的,他回憶起:那個優雅的老太太一言不發的站在燃燒的火堆面前,火光照的她的臉龐也溫暖起來,走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墓場的風提醒了她還是從頭頂驚飛過的鳥留下了她。老太太轉身似乎是終于記得這個外孫。
“你什么時候出生的?”她問
“12.11”
“那天很冷吧。”她似乎是在跟面前的男孩說話,似乎又不是。
隨后,她承諾每年生日禮物,她會送給他的。臨走的時候,只摸了摸水維的手。
雖然那雙老手是冰涼的,但水維從中感受到了溫熱的東西。
至于為什么要留水維一個人在這里,姥姥是這樣回答的:“我沒有時間再養育一個孩子,等你成年了我會來接你的。”
“我能自己照顧自己!”少年急切地喊。
老太太頭都不回:“你跟你媽,很像。”
水維背著破了線的書包,一個人站在黃昏里,注視著離他遠去的黑色轎車,疾馳的速度濺起的灰塵給他的前生活劃下了灰頭土臉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