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紙的歷程
在探究宣紙的奧秘和沿脈的過程中,諸多歷史的空白讓人常常嘆喟:自古以來文人墨客總是習慣于將視線對外,喜歡對世事人生摹寫詠嘆,對于手中的書寫工具與載體卻懶得理會,以致紙筆本身的沿脈一片空蒙。這實在是辜負了紙張自身的價值,辜負了過去的時光,也辜負了詩意的起源。
中國文字,一開始的書寫載體,是具有神靈意味的牛胛骨,以及具有神靈意味的龜甲。在早期的中國人看來,只有這樣的東西才有資格安放文字。因為,文字是神圣的,也是有靈魂的。隨后,文字依托雄偉典雅的青銅器,依托紀念碑似的建筑,既鐫刻在各種禮器之上,也鐫刻在瓦當、璽印、石鼓、石碑,以及山水之間的懸崖峭壁上。甲骨文也好,銘文、崖刻也好,都是字字千鈞。即使是竹簡和木簡,在世人看來,也有著不可隨便修改的性質。文字落于其上,便有斧劈刀砍的堅硬。中國自商朝完備的史官制度,就如實記錄天子的言行,“左史記言,右史記事”,臣子奏事,國君回復,每一句話都必須記錄在簡牘上。這其實是以文字的不朽來約束權力。史官的記錄,帝王是不能御覽的,更不能隨便改動。史官很有骨氣,不畏死,也不屈服。春秋時期,齊國大夫崔杼殺了齊莊公,齊國太史如實記載了這件事,崔杼大怒,殺了太史。太史的兩個弟弟仲和叔繼續如實記載,也被崔杼殺了。崔杼告訴太史的第三個弟弟季說:“你的三個哥哥都死了啊,你難道不怕死嗎?你還是按我的要求,把齊莊公之死寫成暴病而死吧!”季正色回答:“據事直書,是史官的職責,失職求生,不如去死。你做的這件事遲早會被大家知道的,我即使不寫,也掩蓋不了你的罪責,反而成為千古笑柄。”崔杼無話可說,只得將他釋放。季走出來,正遇到史官南史氏執簡而來。南史氏以為季會被殺,也準備慷慨赴死。中國古代知識人如此壯懷激烈地對待史乘,這是對文字的尊重,更是對神靈的敬畏。
紙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它使得文字擺脫了沉重,擺脫了權力的控制,變得實用、隨意,不再帶有斧劈刀砍的堅硬。與龜甲、青銅和竹簡相比,紙輕盈而柔軟,易腐又易燃,很難引起人們的重視,似乎神靈盤桓的成分也要少很多。不過由于傳統和習慣,人們依舊對紙上的文字懷有某種敬畏。在紙發明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不敢用帶字的紙做不敬的事,更不敢用其如廁。凡廢棄的帶字的紙,也要求放于火爐中燒毀。不過從整體上看,人對于紙,不再像面對甲骨那樣謙卑,也不再像面對簡牘那樣敬畏,相互之間的關系趨于平和、平等而松弛。這種狀況更具現代意義,可以視為一種覺醒,也可視為一種進步。在紙上,漢字不再帶有斧鑿刀刻的沉重和笨拙,而是與水融合,與墨融合,與人的性與命融合。
紙張就這樣慢慢地融入了人們的生活。在這個過程中,提高工藝水平,讓紙更平整、更潤滑、更柔順、更輕薄、更細膩,一直是造紙工匠們努力追求的目標。在長期的實踐中,造紙的技藝和手段,從總體上來說,慢慢固定為幾個不可或缺的步驟:一、銼,把造紙的原料切短碾碎;二、煮,把銼過的原料蒸煮,分解纖維間的粘結物質;三、搗,把原料放入石臼中舂搗,使纖維帚化;四、攪,將搗碎的原料放入水池,加入水及懸浮劑后不斷攪動;五、抄,用苫,即現在的簾,將水中的紙漿抄起。這個過程,也可以歸納為浸濕—切碎—洗滌—舂搗—打漿—抄紙—曬紙—揭紙。這當中,工藝最復雜,也最難掌握的,是抄的技術。在實踐過程中,人們發明了一種相對快捷的新模具———簾,即撈紙漿的竹篩,要求在舀起時前后搖晃過濾。紙漿均勻覆蓋模具后,將之瀝水后傾覆———一張薄薄的紙就產生了。后來,人們又嘗試著在紙上涂上一層蠟,降低紙的吸水性,使之更適合書寫。
造紙術發明之后,造紙業進步飛速,各地的紙層出不窮,一場漫長的角逐隨即開始。一段時間里,簡牘、絹帛與麻紙三分天下,都可以作為文字的載體。紙張很快呈現出優勢,其中的原因,除了輕盈、便捷、快速之外,還有紙張對書寫狀況的改變———毛筆在紙上書寫的愉悅感,使得書寫由一場艱辛的勞作,變成了相對愉快的創造。隨著工藝的不斷進步、原料的不斷開發,紙張很快占據半壁江山,又很快遙遙領先。
晉之時,書寫材料發生很大變化,由于生產的紙張越來越好用,人們慢慢拋棄和遠離昂貴的絹帛、笨重的簡牘,選擇在紙上寫字。可是那時候的紙與絹帛相比仍有致命的弱點,最主要的是易潮和蟲蛀。易潮的問題還好解決,只要遠離潮濕之地,保持干燥,避免讓水侵蝕即可。蟲蛀這件事就比較棘手——— 一般只要放一段時間,紙張就容易從內部生長蟲豸,這一問題嚴重阻礙紙張的發展。人們一直嘗試采取各種辦法,比如在紙漿中摻入能夠殺死蟲豸,或者讓蟲豸討厭的植物。從總體上說,在紙發明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絹帛的地位要高于紙,因為絹帛防水也防蟲,更有利于貯存。
魏晉時出現了染紙術,紙有了不同的顏色。道家葛洪曾用黃檗染色,發明了最早的染色加工紙———黃麻紙。葛洪如此做,其實是陰差陽錯,本意是想利用黃檗的殺蟲性能,制造一種能防蟲的紙,沒有想到的是,黃檗汁的加入使紙變得漂亮光滑。相比于麻紙,這種加入黃檗汁的黃麻紙更受書寫者歡迎。隨后,染紙技術逐漸成熟,或先潢后寫,或先寫后潢。王羲之、王獻之都愛用黃紙寫字,他們的很多書法作品,都是用黃紙寫就的。像王羲之的《姨母帖》就是寫在硬黃紙上的。
魏晉南北朝時,各地紙坊層出不窮,有官辦的,有民辦的。官辦紙坊由朝廷和官府納入建制,生產紙張。民辦紙坊往往跟官府合作,民間生產,官府收購。各地依據自然植被特點,就地取材造紙。北方以長安(今陜西西安)、洛陽及山西、山東、河北為中心,主要生產麻紙、楮皮紙、桑皮紙。東晉南渡后,會稽、安徽南部、建業(今江蘇南京)、揚州、廣州等地,依靠各地的材料,陸續成為造紙中心。東南的一些地方開始生產竹紙。葛洪《抱樸子》云:“逍遙竹素,寄情玄毫。”這“竹素”就是竹紙。用竹造紙,讓南方大片竹林有了用武之地。以竹子為原料生產出的紙,優點是既輕又薄,光滑潔白;缺點是紙張太脆,容易破損。就這樣,各地紙張的產量、質量或加工都有很大提升,原料不斷擴大,工藝不斷進步,生產的紙越來越平整、潔白、光滑、方正、細膩。南北朝人蕭察《詠紙詩》云:“皎白猶霜雪,方正若布棋。宣情且記事,寧同魚網時。”由此可見一斑。
那時候南方各地的紙張加工還出現了施膠技術。早期施膠劑是植物淀粉,或刷在紙面上,或摻入紙漿中。如此處理,可以改善紙漿的懸浮性,降低紙的透水性。西涼建初十二年(416)寫本《律藏初分》所用的紙,就用了施膠技術處理。砑光技術也隨之出現,就是用膠黏劑將白色礦物細粉均勻涂刷在紙面上,再用卵形、元寶形或弧形的石塊碾壓或摩擦,這樣可以增加紙表的潔白度和平滑度,減少透光度,使紙表緊密,吸墨性好。前涼建興三十六年(348)文書紙及東晉寫本《三國志·孫權傳》所用的紙,都用了這項技術,比歐洲早一千四百多年。
東晉末年,權臣桓玄廢晉安帝,自立為帝,下令曰:“古無紙,故用簡,非主于敬也。今諸用簡者,皆以黃紙代之。”詔書雖寥寥二十幾個字,卻有石破天驚的歷史意義,意味著持續數百年之久的簡牘、絹帛和紙并存的局面不再,在三者的拉鋸戰中,相對年輕的紙大獲全勝,紙的時代正式到來。
隋唐時期是中國紙張發展史上很重要的一個階段,紙質材料和用品開始在日常生活中普及。在佛教傳播過程中,大規模抄經和佛傳繪畫活動對紙的需求量很大,促進了南北各地造紙業的發展。各地官辦和民辦的造紙作坊,在紙漿性能、造紙設備等方面不斷取得進步,紙的尺幅越來越大,紙面也越來越平整。從總體上來說,麻紙仍是當時的主流,官府的詔令、表等,皆用白麻紙;民間抄寫,也用白麻紙;至于寺廟寫經,則喜用黃麻紙。甘肅敦煌莫高窟藏經洞里保存的大量紙本經卷和畫作,大部分是用麻紙抄寫的。現藏故宮博物院的唐代虞世南摹王羲之《蘭亭集序》天歷本,以及杜牧大和三年(829)的書法作品《張好好詩》,使用的都是麻紙。
紙張質量提高明顯,防蟲技術卻一直裹足不前。唐朝時,朝廷下令造紙商在制作政務文件所用紙張時,要加入從喜林芋花蕊中提取的毒素,以防止紙張被蟲鼠咬食。唐代一些名貴紙張,比如黃蠟箋,也就是硬黃紙,就是加入了天然黃檗汁防蟲蛀,又均勻涂蠟,經過砑光形成的熟紙,人們經常用這種紙寫經和摹寫古帖。因為蟲蛀的問題一直沒有徹底解決,凡是貴重的書畫、典冊,都盡量避免使用紙,雖然絹帛的價格更高。
中唐之后,由于紙張的需求量越來越大,麻類植物經常不能保證需求,以樹皮為主要原料的皮紙大量出現。最為普遍的,是用楮皮、桑皮造紙。以楮皮為主要原料生產的皮紙,不僅產量大,且相對于麻紙,更細膩堅韌,適合書寫,慢慢成為主流。
那個時候,各地都有意識地探索造紙原料,有一些地方利用瑞香皮、木芙蓉皮、竹子造紙,也有一些地方,比如浙江嵊州,利用當地特產藤皮造紙。藤皮產于剡溪沿岸,用其造紙,更白凈、輕薄、柔韌、細膩、潤滑,不滯筆,為當時的書畫者所喜歡。可是藤紙的產量較小,原料有限,很難大批量生產。唐人舒元輿《悲剡溪古藤文》一文,描述了由于藤皮需求量過大,古藤被不分季節地砍伐,“絕盡生意”的現象。公元6世紀,官方的詔書一般用藤紙,書畫家更喜歡用桑皮紙或者竹紙,因為其吸墨性更強,有柔邊和模糊效果,能夠凸顯中國山水畫的朦朧美。


有觀點以為,舒元輿《悲剡溪古藤文》寫到的藤條造紙,其實就是青檀,只是冠以藤的名稱而已。如果這個推論正確的話,那么,宣紙的歷史又有了新的佐證。消失的古藤條紙,也可以從宣紙中找到一絲安慰。
紙的天空也好,宣紙的天空也好,就這樣飄逸著不確定的云彩,它們像一個個無法追究的夢,也如星星點點的歷史碎片。中唐之后,熟紙制作蔚然成風。所謂熟紙,其實是生紙的再加工。生紙是直接從紙槽抄出,經烘干而成的未加工處理過的原紙;熟紙則通過砑光、拖漿、填粉、加蠟、施膠等,讓紙張變得平滑和精致,更易于書寫,更適合繪畫。唐代繪畫講究布局,重視細致的筆法,具有工筆寫實的特點,在熟紙上呈現效果更好。中唐之后,社會普遍崇尚個性化的紙張,從朝廷到個人,都喜歡嘗試以各種方法加工生紙,也探索了一些新辦法,比如相對成熟的施蠟法和施膠法:用淀粉劑、動物明膠以及植物膠,也就是松香膠等做施膠劑,加入明礬作為沉淀劑,涂于紙上,阻塞紙面纖維間的毛細孔,以保證在創作白描、工筆設色花鳥以及人物時,不至于走墨而暈染,顏料也不會擴散和滲透。
唐末之時,具有個性的高級信箋很受歡迎。當時稍有名氣的文人都愿意定制個性化的信箋,甚至有人自己動手,生產加工有特色的信箋,成就了一段段詩情畫意的佳話。唐元和四年(809),隱居在成都郊外百花潭的女詩人薛濤,見到了慕名來訪的年輕才子、來蜀公干的監察御史元稹,兩人一見鐘情。時人王建有詩云:“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里閉門居。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薛濤是年41歲,美人遲暮,風韻猶存;元稹是名揚天下的才子,如日中天,倜儻風流。薛濤愛慕元稹的年輕與才華,元稹則喜歡對方空谷幽蘭般的清麗與體貼,兩個人整日流連于錦江畔,相伴于蜀山麓,度過了最美好的三月時光。薛濤滿懷深情地寫下了《池上雙鳥》等詩,“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詩句柔情似水,人物風情萬種。之后,元稹調離川地,任職洛陽。朝朝暮暮的日子,一下子變成勞燕分飛。為了飛雁傳書的濃情,薛濤取宅旁浣花溪水,以芙蓉、雞冠花等為原料,對書信所用紙張進行了再加工:摘下各種鮮花的花瓣,淘洗晾干,將花瓣搗成泥,加上清水和膠質,涂抹在紙上,再用手繪和灑金,成功地制作成芳香美麗的深紅小箋,稱為“浣花箋”,也稱為“薛濤箋”。紙箋上的每一個字,都如一瓣落英,攜有暗香,泛著溫情,像春天的紙鳶般飛過去。這種美好的感覺,頗似日本女作家清少納言《枕草子》一書中一次又一次地描述的與寫信有關的情愫,以紙為寄,以紙為媒,以紙為信。可一切還是無可奈何花落去,薛濤的朝思暮想、幽怨渴盼戛然而止,成為流傳千古的名詩《春望詞》: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五代之后,以楮皮為主要原料的皮紙漸漸顯出優勢,麻紙全面衰落,只有北方和西南的一些地方仍在生產。楮皮紙之所以崛起,是因為楮樹面積廣,生長快,在楮皮產量上有保證。以楮皮制造的紙張,質地平滑堅韌、潔凈柔軟,既用來書寫繪畫,也以之實用。紙張的制作工藝仍在改進,人們多在紙漿中加入明礬等沉淀劑,使紙張質地更加飽滿和明亮,且不洇墨。隨著熟皮紙質量的提高,紙張漸漸應用到繪畫上,取代絹帛,成為繪畫的主要材料。
宋朝是紙本繪畫較為興盛的時期,有大量繪畫開始在紙上呈現。李公麟的《維摩演教圖》、趙昌的《寫生蛺蝶圖》、毛益的《牧牛圖》、法常的《水墨寫生圖》均為楮皮紙本,其中《維摩演教圖》紙質勻細平滑,為當時上乘楮皮紙。至于蘇軾的《三馬圖贊》,用的是上等桑皮紙。北宋的很多法帖,諸如米芾的《苕溪詩帖》《韓馬帖》、蘇軾的《人來得書帖》,還有李建中的《貴宅帖》、趙佶的《夏日詩帖》等,也是用的楮皮紙。這些皮紙潔白干凈,表面光滑受墨,纖維交織均勻,少有束結,細簾條紋異常清晰。
宋朝造紙工藝進步,還體現為紙張尺幅增大,可以造出巨幅的匹紙。匹紙長三丈有余,中無接縫,為當時書畫師創作巨幅繪畫提供了理想材料。宋徽宗趙佶,就曾在長1172厘米、寬31.5厘米的巨幅描金云龍箋上,用狂草寫就《千字文》,一氣呵成,奔放流暢,頗為壯觀。
在宋時的南方,皮紙和麻紙是主流,有作坊繼續嘗試用竹子和稻麥秸稈造紙。宋時的竹紙,產地主要是東南的浙江、福建和廣東,工藝相比東晉隋唐時的竹紙有了很大進步,含纖維較多,經過砑光加工,表面平滑,顏色淡黃,看起來很精致。有人開始嘗試用質地不錯的竹紙寫字畫畫。有記載,王安石喜歡將竹紙制成小幅,用以寫詩和寫信。宋蘇易簡《文房四譜·紙譜》記載:“今江浙間有以嫩竹為紙,如作密書,無人敢拆發之,蓋隨手便裂,不復粘也。”從記載中可以看出,竹紙易破損的問題仍沒有得到解決。米芾晚年曾在竹紙上創作了一幅著名的《珊瑚帖》,從北宋至今仍保存完好,時間跨度九百多年,由此可以看出竹紙的質量。米芾在《評紙帖》里認為,越州竹紙的質量,超過了著名的杭州由拳紙(剡藤紙)。南宋之時,竹紙質量更好,越來越多的書畫家開始在竹紙上寫字畫畫。南宋人陳槱在《負暄野錄》卷下提到竹紙的特性:“筋骨瑩澈,是謂春膏,其色如蠟。若以佳墨作字,其光可鑒。”宋之時,還有人用竹紙臨摹了王羲之的《雨后帖》以及王獻之的《中秋帖》。
竹紙的大量生產,對于造紙術來說是一次飛躍。之前造紙,原料大多為枝梢的韌皮。竹紙制作,原料不僅僅是竹子的枝梢,莖稈也被一并拉入,這就擴大了紙張的產量,降低了紙張的成本。之后以稻麥秸稈為原料,應是受到竹紙的啟發。稻麥秸稈的加入,為明清以青檀皮加稻草為原料的宣紙的誕生,創造了條件,也打下了基礎。


北宋 · 李公麟 維摩演教圖


北宋 · 趙昌 寫生蛺蝶圖

北宋 · 米蒂 珊瑚帖
每一個寫在紙上的字,都可以被視為以螢火蟲般的光亮,照亮黑漆漆的道路。紙,就這樣載著星光,一路走來,走得辛苦,走得艱難,走得緩慢。在白天和夜晚,每時每刻都有無數蘸著墨汁的筆尖在紙上疾走,它們疊加記憶,釋放情懷,也放飛夢想。紙,是布滿星辰日月的天空,是和煦溫潤的春風,更是孕育生機的大地。紙,像源源不斷的河流,奔騰而下,孕育和催生無限生機。在河流兩岸,有陶淵明的“桃花源”,有謝靈運的山水詩,有李白的“千里江陵一日還”,有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有李清照的梧桐雨,有辛棄疾的“燈火闌珊處”,更有綿延萬里的長卷《富春山居圖》……打個比方,紙就像《一千零一夜》中的飛毯一樣,載著中國文化飛行;也像道路,讓世界文明開啟了漫漫征程。歷史和文化的浩瀚記憶,就這樣紛然落下,如飛流的瀑布,如浩渺的云霧,如呼嘯而去的舟船。很難想象的是,如果沒有紙,文化的記憶何在?個體的心靈歷程如何觸摸和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