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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低頭

  • 竹中院子
  • 孫長安
  • 3345字
  • 2022-02-28 23:05:53

農村的事情,自是不會那么簡單就算了的。面子對于農村人來說,或者說是在村里生活的人來說,是最為重要的。畢竟門面這個東西,是在村里混下去的理由。

張英菊在歐來芳那里得到了安慰,但歐來芳畢竟不是親人,按照農村的邏輯來說,欺負張英菊這件事,只要是孫興廣和譚素華不出頭,那就暢行無阻了。張英菊深刻明白這個道理,汪云翠的三個兒子自然也明白。

母親受了“委屈”,折損了面子。謝家人自然是不愿意忍氣吞聲的。于是在次日上午,汪云翠的大兒子謝建良便怒氣沖沖的來到孫興廣家地壩,前來“質問”張英菊的“惡行”來了。大兒媳婦吳英也跟在后面。至于二兒子謝建國為什么沒來,全是因為二兒媳婦陳華碧早就不滿汪云翠已久,強拉著謝建國不準去趟這渾水而已。三兒子謝建飛嘛,心里是個很多小九九的人,但就不是個敢玩兒命的主。于是謝家這件事,自然是落到了大哥謝建良身上。

謝建良站在地壩邊,對著屋內大聲喊叫,那感覺就像是貧農呼叫被打倒的地主一般。脖子青筋暴起,滿臉憋得通紅。

“張五妹崽,你給老子出來!欺負老人,躲到屋里頭算啥子誒?”

這音量自然是驚動了周圍的人。陳玉蘭走出李家的后門,默然看著這局勢。同宗的二大爺孫興璧也站在自家門前看著。張英菊抱著孩子走出堂屋,站在門口邊,冷冷地看著謝建良

“我耳朵沒聾,喊這么大聲你是怕哪個曉不得你謝家屋頭欺負女的邁?”

“我欺負你?我問你,你為啥子要罵我媽?她五十幾歲快六十的人了。”

“你回去問她撒?我這個細娃兒還在手上抱起,她罵賊娃子,未必然我不該回嘴呀?”

“罵你屋頭是賊娃子,罵錯了哇?你屋頭荃娃就是個賊娃子!從小偷到大。”

“你罵荃娃就罵荃娃,等他回來了,你拉到罵。現在你罵他的兒和媳婦是啥子意思誒?你謝家屋頭只曉得欺負細娃兒女人吶?”

張英菊毫不示弱。謝建良在原地氣得雙眼圓睜,拳頭捏得指節發白。吳英卻在后面陰陽怪氣地說道

“你二道再這么歪(厲害),兩耳拾(耳光)給你臉打成豬尿泡!”

“也,你這么歪呀?不得了!”

“那是哦!”

“你多歪嘛!找得到男家給你養女兒嘞!”

張英菊說完,轉身進屋放下孩子,又走了出來。吳英卻被這話懟得面紅耳赤,不知所言。

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吳英嫁給謝建良并不是原配,而是二嫁。大女兒秋華是從上一個夫家帶過來的。按照北方的說法叫拖油瓶,按照當地農村的說法叫“野種”。這跟北方說的野種不一樣,意思也沒那么惡毒。只是說不是本家的孩子養了也不會記恩,權當是野的。

這到底是揭了吳英的傷疤,也是撕了謝建良的臉面。謝建良突然上前一步。二大爺孫興璧突然大喊一聲

“你想爪子啊?”

這一聲喊,驚醒了謝建良。陳玉蘭也在一邊幫腔

“動嘴巴就動嘴巴,對女人動手,是有點說不過去了哦!”

孫家沒有想象的那么團結,也確實沒有想象的那么松散。孫興璧作為孫家最高的長輩,在關鍵時刻,總歸是要說一句話的。陳玉蘭也不想見到孫興廣家好,但就在自己后門邊動手,欺負前后住的鄰居,這也是不能接受的。但這一切都不及張英菊那強硬的性格,索性上前一步,全然不顧謝建良的身高

“老子今天就站到這里,你要是敢動老子一下,老子絕對砍死你!”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張英菊也紅了臉,脖子上青筋暴起,眼里似乎要噴出火一般。謝建良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愣在原地。率先慫掉的是吳英,她害怕孫家這個外來的媳婦真的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來,于是喊道

“謝建良,回去!”

言罷,拉著謝建良離去了。張英菊站在原地瞪著謝建良兩口子消失在小路盡頭的竹林中。二大爺孫興璧也轉身回屋去了。陳玉蘭也沒多言,關上后門回屋去了。這是一種極為微妙和奇妙的現象。假設一家人有了糾紛,周圍的鄰居都會來看熱鬧,而當事情即將要發生到不可控的地步之前,他們又會及時阻止。當事情結束之后,他們又會心照不宣的各自安靜的離去,什么也不說。

總的來說,這倒是一種鄰里間相處的智慧。不說是最好的。出言安慰誰家,一旦傳了出去,另外一家便覺得你是站了隊,于是也恨起你來。所以看熱鬧的人雖然會阻止事情變得嚴重,但也不會得罪糾紛的其中一方。說來也實在嘲諷,大家都能懂。

晚上,譚素華和孫興廣都回來了。這事情自然是滿村都傳遍了。譚素華還是責備張英菊太過強勢,讓自家丟了面子。孫興廣卻不這么認為,沒有附和譚素華的話語。

對于譚素華的態度,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這世上有些人總是對外人充滿了圣母的感情,對自己人又兇狠得異常。

吃過飯,譚素華和孫興廣早早的便洗腳睡覺。張英菊則在自己的臥房誆著孩子。大抵晚上十點多的樣子,汪云翠的三兒子謝建飛和三兒媳婦郭蓉來到屋外喊孫興廣的名字。孫興廣并未做任何回應。二人繼而又喊譚素華,譚素華倒是回應了

“是哪個惹的事情,你去找哪個!我又沒惹事。”

謝建飛夫婦在屋外聽得清清楚楚,張英菊同樣也聽得清清楚楚。于是張英菊將孩子放在床上,獨自起身來到堂屋打開門出去

“深更半夜你們要爪子嘛?”

“張英菊,我們不是找你吵架。喊你去說事。”

“曉得了。”

張英菊轉身進屋去了。謝建飛和郭蓉站立片刻,也轉身離去。張英菊進入屋來,抱著孩子出門來到歐來芳家

“干媽,睡嘎沒得?”

良久,歐來芳起身打開門

“五兒,你深更半夜咋子誒?”

“謝建飛兩口子喊我去他屋頭說事。你幫我看到哈韌娃兒。”

“你一個人去呀?你老漢不去呀?”

張英菊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冷笑一下。歐來芳當然明白張英菊是什么意思,于是接過孩子說道

“我就在灶屋,他們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喊。我出來幫你喊人。”

“謝謝。”

說完,張英菊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歐來芳家的灶屋離謝建飛家的地壩不過三十米左右的距離而已,因此如果說話聲音稍大,便聽得一清二楚。

謝家亮著燈。郭蓉在灶屋忙碌,堂屋里已經擺好了一桌酒菜。上席(上座)坐著兩個生產隊的人,一個是隊里的會計黎德明,另一個則是隊長謝如海。謝建飛和謝建良各自坐在兩邊陪著,謝建國坐在一邊沉默不語。

張英菊踩著夜色來到門前,卻并不進去。眾人見張英菊獨自一人到來,也都放下了酒杯。謝建良臉帶嫌棄之色看著張英菊,謝建飛面無表情,郭蓉端著一盤炒粉條

“張英菊,進來坐嘛!”

說完又轉身去灶屋。張英菊并不搭話。黎德明看看謝如海,抬手摘下自己的勞動帽

“進來坐嘛!”

“我不是來吃飯的。找我啥子事,直接說!”

“沒得啥子事嘚!你罵了人,還是要道個歉撒!”

“我道歉?到底是哪個先罵哪個?幾十歲的人了,來罵一個沒得一歲的細娃兒,哪個跟我道歉嘞?”

黎德明欲言又止,謝如海抬眼看著張英菊,眼里露出一種勸人超度的關切眼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聽聞此言,張英菊不由得火冒三丈

“人在屋檐下?哪個屋檐下?老子的頭莽(抬)得比天還高!”

“那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撒?你把老人家罵哭,怕是有點說不過去喲?”

“納悶(怎么)說不過去?我是先惹了謝家人啥子?還是說背到起(背地里)說了他們屋里頭壞話?又還是偷了他們什么東西?”

眾人沉默不語

“都沒得撒!那為啥子我兒還沒得一歲,你們就要罵我兒是賊娃子?大人是大人的事,幾十歲的人硬是要去咒細娃兒才過得去呀?罵我一家人,我還不能還嘴?還了嘴還是我的錯,還要我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硬是比國民黨還惡,比日本人還惡哇?”

聽完,謝家兄弟和黎德明等人對視一眼,沉默片刻。這黎德明又張嘴說道

“就算是老人家不對,你也不能堵到門邊來罵人撒!”

“也!天老爺睜起眼睛看到的呀!這耽怕是她先跑到我們灶屋后頭罵的人咯!到底是哪個堵到哪個罵?”

黎德明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張英菊搶了先

“喊我認錯,撞你媽個鬼喲!在別個屋頭酒杯一端,啥子道理也不講,隨便就拿身份來壓人!你們這個干部當得好喲!”

說完,黎德明和謝如海臉上都有些難堪。謝建良看看謝建飛,轉臉說道

“張英菊,打人不打臉。你這么說領導是哪個意思誒?我媽罵你屋頭荃娃是賊娃子有錯嗎?”

“荃娃是賊娃子,你要等他回來了,去我們屋里,當到他的面說。不要在這里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得不得行?”

謝建良啞口無言。張英菊見狀轉身就走絲毫也不停留。

農村的夜,特別是有竹子的農村,本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謝建良家另一邊不遠的地方,孫興璧站在后門的竹林下,默默地注視著謝家的動靜。直到張英菊離去,孫興璧才一臉得意的走下坡朝后門回家去。

張英菊謝了歐來芳,抱了孩子返回家來,插上門。回到自己的房間,脫衣上床睡覺。屋后的竹子唰唰地被夜晚的風吹拂著,張英菊閉上眼睛強行讓自己睡覺。只是農村的房子并不隔音,隔著堂屋,孫興廣和譚素華的鼾聲越發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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