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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高中狀元》:對仕途心灰意冷

苦心幫忙者失意收場

吳長慶死了,張謇也失業了。

一般人失業也就失業了,然而,一個軍事高參失業就大不一樣了。張謇的失業,立即引來一群軍事將領的注意,就像當今世界500強企業的某跨國公司CEO失業,立即就會引來無數獵頭的關注。

時任兩廣總督的張之洞早就聽說過張謇,一直盯著他呢。聽說張謇失業,他馬上就派自己的手下帶著重禮聘用他,邀請他加入兩廣總督的幕府。北洋大臣李鴻章本來對張謇也不怎么感冒,甚至對他還有點耿耿于懷,現在聽人們一再說起他如何了得、如何了不得,再加上張之洞在他面前老是不停地提起這個人,他干脆也派出專人來禮聘他入幕。

對于這兩個大人物,張謇的反應是一口回絕。

不是張謇不喜歡錢,更不是張謇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而是因為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原因——張謇認為,自己是個重氣節的人,不能在自己的恩主死后,就立即投入害死恩主的這批人的懷抱。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從道義上,張謇認定,事兒不能這么干。在給朋友的信中,他寫道:“吾輩如處女,豈可不擇媒妁,草草字人?!?

張謇這么一個簡單的舉動,卻產生了一個讓他沒有想到的結果:在士林中,他的威望值迅速增高。人們只要說起他,就毫不猶豫地給他安上一個特招風的招牌——錚錚鐵骨,還流傳著一種說法:南不拜張,北不投李。

把全國最好的兩家大公司的老總親自發出的邀請都拒絕了,總不能這輩子就守在家里不找工作吧,總不能一輩子不出人頭地吧?其實張謇此時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學而優則仕”這條成才道路。他的這一想法也契合了父親張彭年的觀念,張爸爸朝思暮想的就是這個兒子能早日金榜題名,光耀門楣,而不是學點文化后到官家去當什么幕僚。考試當官、當大官,張爸爸認定,這才是正道。

“學而優則仕”是好,然而,張謇這輩子能走得通嗎?他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已經不是靠夢想生活的青年人。張謇之所以這么想,也不完全是癡心妄想,他對自己學術水平的高度應該有充分的信心。在給袁保齡先生的信中,他透露出自己的想法:“明年當入都,挾事所素業,刻勵以求于世,觀其合否?!?

然而,就在此時,有一個與他有關的內幕事件正在暗箱中操作。在京城里,清流派一幫人已經注意上他,這批人認定張謇是一個年輕有為、敢說敢干的知識分子,不僅如此,這批人已經采取行動要刻意幫助他、舉薦他,并對他寄予厚望,想幫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完科舉成才的道路,取得走上政治舞臺的那份“資格證書”。當然,清流派們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幫助他,并不是因為張謇給他們送了厚禮,他甚至都不知道有這樣一件事,這是清流派們出于政治斗爭需要而自發的行為。

至少有三點,促使了清流派們積極主動地采取行動,而不是消極地等待張謇自己來考試。第一,在各種各樣的考試中,張謇的才、學、識已經充分地展現出來。他不只是全部及格,而且是全部優秀。第二,在長慶軍的幕僚生涯中,張謇已經聲名鵲起,成為時代青年的偶像級人物,類似于今天的某位草根網紅。那么張謇加入他們的陣營,不但可以壯大清流派的力量,還可以壯大清流派的聲勢,而這正是他們所需要的。第三,清流派首領潘祖蔭、翁同龢都是南方人(俗稱南派),張謇也是南方人,在北京,大家就是老鄉。作為南方人的一員,他們迫切地要以老鄉的情感來提拔他。

1880年,清流派陣營里砥柱人物之一的黃體芳任江蘇學政,他開始著手對張謇多方關照。1885年5月,張謇前往北京參加順天鄉試,在這次考試期間,張謇結識了黃體芳的兒子黃紹箕(翰林),同時還結識了沈曾植、盛昱、梁鼎芬,這幾位已經是在朝任職的清流派名人。7月,在參加盛昱主持的國子監入學資格考試中,張謇被取為第一名,錄為第四名。10月,參加順天鄉試的張謇高中第二名。這是他參加科舉考試以來最輝煌的一次成績,而這次的優異成績同時還有著另一層意義。

因為從順治二年(1645)大清朝開科取士到現在的兩百多年間,南方知識分子跑到順天來參加鄉試的人太多了,而被取中的只有三人,這三人中,就包括張謇。

順天鄉試高中,讓張謇產生了一種自豪感。在他看來,今天之所以有這樣的好成績,完全是自己夜以繼日努力學習的結果。此時,他還不知道,在他的背后,在朝中,有一批人正在幕后暗中幫他。

鄉試期間,張謇住在東單牌樓文昌關帝廟,潘祖蔭、翁同龢這兩位清流派的首領來到這里專程來看望他,還親自為他的《鄉試錄》寫序。這倆人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們的目的很明確,通過這樣的活動,潘、翁兩人與張謇之間就確立了一個當時官場上最為重要的關系——師生關系。這倆人都希望他來禮部參加會試,早日狀元及第。

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好的,但現實有時就喜歡玩“捉弄人”的游戲。1886年、1889年、1890年、1892年,四次禮部會試,張謇場場都是高興而來,敗興而歸。每次發榜,他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張謇這兩個字。

從1868年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開始,在參加科舉的道路上,張謇已經消磨了25年的大好時光——那是人生中最美麗燦爛的青春年華。如今,他還只是一名落第秀才,無論自尊心和承受力,都要接近崩潰。陷入失望的不止張謇一人,除了張爸爸,還有一批人也陷入張謇落第的痛苦之中。

自從張謇參加順天鄉試高中以來,清流派的領導潘祖蔭就開始暗中發力,利用自己是主考官的大權,從筆跡、觀點,從一切可能的角度識別張謇的卷子,他的目標有兩個,一要讓張謇進入錄取范圍,二要讓他名列前茅。

多次的摸索,結果是每次都看走眼。有一次,他把無錫孫某的試卷當成是張謇的試卷,讓孫某白白撿了個大便宜。為了那一次看走眼,他幾乎恨不得要打自己一個耳光,還拒不接受孫某的拜見。

回鄉推廣桑蠶事業

對科考仕途心灰意冷的張謇決意回歸鄉里,再尋出路。他多次從上海路過,親眼看到一個非常令人眼紅的景象:上海作為全國生絲出口的大商埠,運往外國的蠶絲堆得比山還高。他不禁思索,咱們通海地區毗鄰上海,為何卻不植桑養蠶呢?是不是咱們家鄉人不知道植桑養蠶這條生財路子呢?

張謇覺得自己這個發現應該是個帶領鄉親們發大財的好路子,今天的學者將類似這樣的做法命名為藍海戰略,就是在別人沒有發現財路的地方,自己找到了潛在的財路。對于張謇來說,這意味著在荊棘叢生的林海里開辟出一條新路來。一片陌生的林海,常常兇險萬分,在這里開路,可不是一般人敢干的。

1886年,張謇動手了,他跟著父親一起,從親戚朋友那里聚攏了一點資金,從湖州購買了一批桑苗,然后搖唇鼓舌動員同鄉人來他這里賒購。為了配合這次賒購營銷計劃,他同時又搞了一個免費送書的活動——只要是賒購桑苗,就免費贈送《蠶桑輯要》之類的農業科技書。不僅如此,他還跑到海門地方官那里請求官方支持這次活動,請求官方出面勸鄉民興辦蠶桑。他的想法其實不復雜,就是通過官方途徑,推行新興農產品,振興地方經濟。

張謇跑了一身汗,借了一身債,說了一大堆的好話,想了一大堆辦法,然而,這次努力的結果就像他當年的科舉考試一樣,差不多同樣讓他哭鼻子——鄉民們反應冷淡,應者寥寥。張謇的那些好話、好心、好計劃、好財路,除了引來鄉里鄉親無數的冷眼,沒有從中賺到一分錢。

很多同學問我其中的原因,為什么藍海的市場擺在那里,那些農民們卻不立即行動?

這其中的原因很復雜。比如有田地的農民沒錢買桑苗,或者有田地的地主寧可平穩地收租也不愿冒險去搞什么蠶絲。另外,種了桑樹如果沒人養蠶,豈不是白種?而養蠶是需要一定技術的,比如防止蠶生病就是一件非常有難度的技術活。在這諸多原因中,一個最簡單的原因是沒有示范效應。因為當地即使有人看到過桑樹是如何種的,也知道蠶是如何養的,絲是如何紡的,但他張謇自己都沒能夠養出一條蠶來,沒通過種桑養蠶賺到過一分錢,別人豈敢動手?在農村,要推廣新項目,一定要首先培養出一批示范戶來,否則,你磨破嘴皮子也沒用。

張謇這次碰壁失敗后,認為歷史書上記載的那套勸民農桑的傳統方法在自己家鄉推廣不開。但他沒有氣餒,而是另外開動腦筋,努力去想新的辦法。

張謇這一次想出來的辦法比較先進:用集資的方式開公司,用公司加農戶的方式推銷桑苗。具體來說,就是鄉民自己定下購買桑苗的數量,只記賬,不用付現金。三年后,公司養蠶,收購鄉民的桑葉。屆時這些購買桑苗的錢,加上二分利息,從種植戶賣桑葉的錢中扣除。

這一個辦法似乎有些效果。因為栽桑樹沒有什么技術難度,就跟栽其他樹一樣。而植桑的農家不用自己養蠶就能解決桑葉的銷售問題,這樣一來,使種桑戶的風險大大降低。到1896年,也就是離張謇第一次引進桑苗后整整十年的時間,資料記載,通海地區開設了三個繭行,通海地區的桑樹種植超過一百萬株。農業投入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僅需要投入資金,還要培養、引進會養蠶的熟練人手。

然而,另一個即將到來的恐怖情況張謇沒有料到:即使外國對蠶絲的巨大需求擺在那里,但由于市場的話語權操控在洋人手里,養蠶的風險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會隨著規模的擴大、資金投入的增多而增大。

張謇這人有點怪,在這十年的時間里,他一邊搞蠶桑事業,一邊還搞些學術研究。學術研究的成果還真不少,他的幾篇文章相繼發表出來:《釋書譜》《說文或從體例錯出》《蜀先主論》《贛榆縣志序》《督撫提鎮即古諸侯說》《周易音訓句讀》。

這些文章,后人的評價不高,因為是因事而發,不具備學術研究的系統性和理論性。但是,對于后人研究張謇這一個時間段的思想變遷來說,這些文章有著重要的作用。因為這些學術性的作品,反映出在這一時期,張謇的思想正隨著時代的變遷而發生變化。

比如,在方志的編修上,他把重點定在“民生之利病”上,類似于今天我們要重視民生工程。這種做法,與傳統方志編修中“重官而不重民”的做法有很大不同??梢钥闯?,張謇已經徹底放棄通過科舉考試來追求人生目標。一個最顯著的標志性行為是在1892年,張謇第四次會試落第時,他直接把應試的文具用品全都扔掉。從那一天開始,他就下定決心,自己的人生要另走一條道路,一條造福鄉梓的道路。

然而現實是,多年的奮戰,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表示,腳下的這條路荊棘叢生,不見得比科舉考試容易,而且似乎更難。

天哪,人生中那條成功的路,到底在哪里?

黃河水大抵不過官僚們主意大

1887年,是張謇第一次禮部會試落第之后的第二年,孫云錦由江寧知府調任開封知府。出發前,孫云錦特地邀請張謇隨同赴任,希望他能協助自己治理河道,搞好水災防患與救災工作。雖然張謇此刻已在家搞桑蠶事業,但他還是欣然接受了孫云錦的邀請。

也就在這一年的秋天,在鄭州東西橋,黃河決口,一開始堤壩就潰毀了三十丈,接著決口迅速擴大到兩百丈。資料記載,這一次黃河橫溢五十里,受災百姓之多簡直無法統計。

張謇接到指令,由中牟堡乘船,沿途察看水災情況。

在張謇的眼前,出現了一幕幕恐怖的景象。那些還殘存的堤壩上,原來預先存儲的用來防止大水破堤的材料,現在已經被大水沖洗一空;沿途的災民沒有地方住,只好住在堤壩上——在這樣的平原地帶,唯有堤壩比黃河水位高;許多人家中的財物全被大水沖走,只好折些堤壩上的柳枝當被子,趴在上面睡覺。死亡的人、死亡的牲畜如牛、羊、豬等,已經多得完全沒有辦法統計。

張謇差不多是哭著向孫云錦匯報河水泛濫成災的恐怖景象和災民生存的悲慘狀況。人的一生看到像地震、水災這樣重大災難的機會并不多,有這樣人生經歷的人,往往在今后的工作中,在遇到重大打擊或困難的情況下,會有更堅強的、超越常人的意志力。

就在張謇為黃河水患苦悶傷心的時候,河南巡撫倪文蔚專門找到他,委托他寫一份如何治理黃河水患的方案用來上報朝廷。10月,張謇完成草擬工作,一份治河方案《疏塞大綱》交到倪文蔚的案頭。憑著自己的學識與經歷,在方案中,他大力主張恢復黃河故道。

他的主張有沒有科學道理呢?要講清這個問題恐怕要請水利專家。但我用我的辦法,為他的方案的科學性找到了當時一批專家級人物的印證。當時北洋大臣派來的一批外國水利工程技術人員提出了跟張謇看法類似的建議。

張謇代筆的這個方案最終交到李鴻藻的手里,李鴻藻是奉旨勘查黃河的欽差大臣。李欽差細細看過之后,給出一個評價:這個方案是好,但是“工程浩大”。結論是不予采納。是啊,張謇你為什么沒有考慮到成本問題呢?當時國庫里沒有銀兩,家底是空的。沒有銀子,拿什么來執行你的方案呢?

張謇沒有因此而氣餒,反而接受教訓。接下來,他以成本為考慮基點,提出了他的第二套方案。這一套方案主要針對那些彎曲兇險、易出故障的河段,提出的辦法是就地形水勢引直河道,并主張引進工程機械施工。說白了,就是讓河水無障礙地前進,減弱河道彎曲的地方被河水沖塌的可能性。

該想到的都想到了,這一次,方案應該順利過關了吧?然而,張謇這一次又忽視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上層領導的觀念問題。他的方案提上去,管事的人細細地看后,給出了一個結論:該方案不合舊俗,不予考慮。舊俗,指的是舊時治河道靠的是純人力、純手工,沒有用機械的做法。用機械施工是新的方法,不合舊俗。

很多人會問,用工程機械施工不是效率更高嗎?為什么還要合舊俗呢?張謇在考慮問題時,考慮到實質性的層面,卻沒有考慮到文件審批程序的層面。在大清最高層,頑固派與洋務派斗得正歡,在這個頑固派、清流派得勢的階段,你提出洋務派的玩法——用機器,豈不是犯了高層領導的大忌?

下面的人這么用勁使力想主意,上層的領導卻這么搞過來搞過去,這一次把張謇搞得泄了氣。這樣看來,還沒有當官,此時的張謇就已經嘗到官場滋味了。從上層的打斗戲中,他看到了一個可怕的后果:這么弄下去,黃河永遠治理不好。

這年冬天,冒著茫茫大雪,懷著極度失望的心情,張謇再次回到自己的家鄉。一路上,他堅定了一個決心:再也不跟在那些當官的人后面混日子,自己另起爐灶自己干,不信在家鄉就干不出一番事業來。

年輕人有事業心是好的,但是對于一個書生來說,一沒資金,二沒市場經驗,三沒對某個行業或市場有深度研究,想另起爐灶,發展事業,這對剛剛走出象牙塔的知識分子來說,其實是冒著巨大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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