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群星隱去,朝陽將起。
李家藥鋪東廂房里,楊顯早已醒來,準備開始例行的修煉。
大封不產煤油,得從海外進口,金貴得很。豆油燒起來,又有很重的煙熏,于是楊顯干脆不點燈,就著昏暗的天光運動。
一番熱身之后,感到四肢發燙,他從角落里掏出一個瓦罐,挖出淡黃色的油膏,仔細往身上各處涂去。
“按照林元慶給的‘大隋演武要略’中記載,我這幾天嘗試鋪子里各種藥材藥性,好不容易調配出其中一種藥勁剛猛的‘虎髓火膏’來。
雖然因為主材是普通虎骨,不是大隋王朝的‘吊睛白虎’,火膏在效用上有失銳利。但我有人元丹在體內配合,壯養氣血,補以沖和,修煉起來,效果未必就比別人差!”
想著,楊顯緩緩放下瓦罐,擺出一個姿勢。
“今天只要能保持淬體二十四式最后一個動作,達到一刻鐘時間,就算完成淬體,煉皮一關才是真正初入門徑了!”
他輕吐濁氣,右腿單腳支撐地面,左腳蜷曲縮在右腿膝蓋上,臀部下沉,重心向后坐去。上身挺拔,脊背參天直立,左手拳心向上,縮在胸前,右手五指箕張,向上伸展。
整個人平衡發力,右手全力向上拔伸,仰面向天。腦中觀想,自己化身遠古先賢,將意志放在掌心,噴薄出來,在雷雨火電中質問蒼天!
這本身是一個極難掌握平衡、消耗體力的動作,如果腰腹及小腿某些小肌群不夠發達,絕對無法保持十秒鐘。
但楊顯,已經堅持了兩分鐘。
呼......哧......
呼......哧......
隨著時間慢慢推移,楊顯感覺到腰、背以及腿上都出現了明顯的酸脹與麻痹,腿上血管暴起,撲通撲通搏動著,仿佛隨時要沖破皮膚掙脫出來。
汗水從額頭如雨水般滑下,楊顯低吼:“四分鐘,已經是極限了,再下去動作就要變形,失去意義!‘機械’,給我開!”
楊顯當即發動‘機械’,立刻感覺一股奇異的力量從脊柱傳遞而出,仿佛給全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裝上了鋼索,能夠讓他隨心指揮運動。
十分鐘后,楊顯全身皮膚充血,宛如一只被煮熟的大蝦。同時,虎髓火膏也開始發揮效用,如同萬針穿刺的痛感席卷而來,讓他心神戰栗,險些要痛呼出來。
但他的身體,在‘機械’作用下,靜靜地佇立著,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是最完美的流線型,仿佛一尊油畫里走出的雕像,詮釋著肉體極致的優美。
十二分鐘......
十三分鐘......
十四分鐘......
十五分鐘,成功了!
楊顯低聲悶哼,收束動作,皮膚表面的漲紅霎時退去,臉色一下蒼白,汗水幾乎要在地上形成一個小池塘。
他端起早就準備好的藥湯大口飲用起來,極速起伏的胸膛也漸漸平復。
喝完湯藥,靜坐下來,腰部用勁,就聽到一陣“轱轆轱轆”的聲音從肚腹出傳來,明顯是靠腰背力量加速了腸胃蠕動,使得藥湯快速進入消化系統,發揮出作用來。
他的神情不悲不喜,正襟端坐。漸漸地,聲音退去,楊顯臉色紅潤起來,張開眼感嘆道:“武道修煉,何其艱難?
就說這煉皮,必須使用特制的藥膏,涂抹全身,燃燒皮膚。再搭配二十四個超出常理的動作,每個都必須精準固定,相差一分一毫都不行。而且必須支持一刻鐘時間,連續完成,才能完成淬體。
而淬體后,還有胎息。要隨心動念,將意志貫徹全身。先是從四肢、胸口、后背開始,最后再練到下陰、面孔等隱私、脆弱部位,拿捏全身上下八億四千萬個毛孔,做到隨意開合,能夠用任意一個部位皮膚呼吸換氣,才算真正煉皮大成。
我有著人元大丹增益氣血、‘機械’神異控制肌肉,進境都如此艱難。將近一個月時間,才勉強完成淬體。難以想象,沒有開掛的人生,將會多么前途慘淡?”
楊顯苦笑起來。原來他計劃的十分美好,在淬體后,借助‘機械’,控制全身毛孔的開合,達到胎息,完成煉皮的修煉。
但經過嘗試,‘機械’并不能做到細致入微的控制全身上下的所有毛孔,或者說是楊顯的精神無法支持。一旦專注于周身八億四千萬個毛孔的張翕,就可能會出現心臟停搏、呼吸無力的狀況。
在一次嘗試‘機械’控制胎息導致的驚厥后,楊顯再也不敢走捷徑,只能依照‘大隋演武要略’中的技巧,不斷觀想,逐漸將意志貫通到全身!
“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
他緩緩站立起來,走到墻邊,從準備好的鐵棒中挑出一根,兩手一扭,拇指粗的鐵棒瞬間被擰成麻花。
“很好,按我推測,完成淬體至少得有八百斤的力量,不知道和這大封朝煉出勁力的武師們比起來,孰強孰弱。”
最近一段時間,除了安心練功,楊顯還收集種種信息,對這個世界的武術體系有了一定的認識。
拿大封一朝舉例,尚武成風,有著許許多多修習各家武學的人物,統稱為‘拳師’。對于拳師,大眾有著明確的三個級別。分別是:
不入流、煉出勁力的武師和驚起四梢、打出整勁的武英。
別看九泉城街面上各路人物,各派混雜,武林、江湖與官府勢力三足鼎立,你來我往十分熱鬧。
但這些打出名聲的拳師,大多只是不入流的貨色。
至于武師,是煉出獨門勁力,拳腳如狼似虎,每一擊至少都有四五百斤的力道,已經能夠力敵十人,足夠開館收徒。大部分都不再自己動手,而是專心培養下一代,屬于武術界的中堅力量。
再更高一級的武英,整個大封都不超過兩手之數,這九泉城還沒人真正見過,只聽說能夠撕虎裂豹,力敵百人。而且養生延氣,鶴發童顏,能活出兩甲年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存在。
再發散開來,海外諸國,也都有著各異的力量體系。如沙士的生物改造戰士、英格列的灰眼騎士、東瀛的忍者等等。
楊顯忽然想到前天夜里三拳兩腳就被收拾的某位“大師傅”,哂笑一聲:
“不入流,實際上都不能算是拳師。全身氣力散亂,腳步身形毫無章法,除了有些悍勇,動作靈活,敢打敢殺之外,毫無可取之處。好比那個陳世龍,說是林家最厲害的大師傅,但在我手里還是沒撐過半式。”
“按我估計,人元丹至少還能支撐我一個月的修煉,那時候大概我已經在胎息,力量至少千斤以上。只要不遇上武英級宗師,在這大封武術界,怕是無人可擋。”
此時天光大放,雄雞偉唱,楊顯收拾完房間,往前廳走去。
......
“你小子是屬牛皮的?怎么才一個月,就越吹越大,長了快兩個頭!”
李繼開正在用著早飯,見楊顯走進屋里,便笑問道。
楊顯拿了碗筷,用勺子在清的見底的粥碗里狠狠地挖了兩下,也只是打起清水般的湯水,撇了撇嘴,回應道:
“是啊是啊,長得再大也不是靠你這白水喂起來的。”
他看了一眼大門口,陽光猛照,便放下碗筷,說道;“喏,差不多到時辰了,我去陳家送藥。”
后面李繼開還想說些什么,看著楊顯已經走出門去,嘟囔道:“你個小娃子,少去陳世龍家,那又不是什么好東西,跑那么快干啥。”
楊顯遠遠聽到他的話,心下一笑:“沒你這包藥,我還真沒借口去看看這個‘受害人’。”
巷子里道路濕滑,炊煙裊裊,楊顯悶頭走了差不多半刻鐘時間,才來到深處一幢宅邸前。
這家有三層高,可以看出門口原本打掃得很干凈,但現在落了些灰塵和落葉,顯然這兩天有些疏懶了。
楊顯上前輕敲,腳步聲從樓上傳下來。在等候的空檔,他在門口踱步,大門兩旁的玻璃里,突然就閃出一個人影來。
其實李繼開是個不錯的人,性情溫和,也愿意教真本事,但吝嗇的毛病實在是令人牙疼。前后兩進的家里,除了各種藥材打理的井井有條,其他基本空空如也,甚至連一面鏡子都沒有,搞的楊顯只能借著人家的窗戶,打量起自己來。
玻璃上倒映出來的是一個高大的年輕人,整個人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但是身材勻稱,寬肩細腰,顯現出青春與活力。穿著略顯緊身的半衫,下面是松垮的麻褲,褲腳挽的很高,露出白凈的小腿來。
“嗒、嗒、嗒”,開門的是一個穿著旗袍的瘦弱女人,長相清秀,但臉色干黃滿是倦意,頭發胡亂扎著,明顯是熬了大夜,沒休息好。
“啊,是小楊啊。李大夫讓你送藥來的?”
楊顯笑著回道:“是啊,陳太太,表舅今天日里有事走不開,就讓我來送藥。”說著把手里的藥包遞過去,看似無意地踩上臺階,往門里一看,問道:“陳先生怎樣了?聽說他的傷可不輕。”
充滿男性荷爾蒙的身影壓上來,讓女人臉色一紅,眼神有些躲閃,但身子卻不由自主卻跨出了門檻,接過藥包倚在門上,對著楊顯嘆了一口氣:
“唉,這個冤家,之前仗著身上有些功夫,整日整夜的和他那群師兄弟在外面鬼混,半年都不著家一趟。這次不知道是惹了哪路牛鬼神蛇,被人打成重傷。等到送回家來,已經是不省人事。幸虧李大夫妙手回春,才撿回來一條命。但也從此落下病根兒,下半輩子,恐怕是廢了。”
說著,面露凄然。楊顯連忙安慰道:“陳太太,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陳先生肯定會安全恢復的。誒,聽說陳先生是林氏米業老板的保鏢,很受林老板信任,怎么沒見他們派人來慰問?”
女人一聽,酸楚涌上心頭,幾乎要哭出來。
“你以為那些有錢人是什么好東西?那個冤家出事不過三天,我就聽說林老板已經花重金,從金刀門雇傭其他好手,替了他的缺。也是,一個廢人對他們來說,還有什么用?”
說到這里,她連忙捂嘴,大概意識到有些過了,連忙點頭謝過楊顯,便匆匆關上門。
打探完消息,楊顯站了一會兒,聽見樓上傳來女人低聲的啜泣,轉頭就走。在回藥鋪路上,買了塊甑糕填肚子,就聽見街坊們議論紛紛:
“老吳,聽說了嗎,陳世龍那個殺千刀的被人廢啦!”
“切,你才知道啊?我昨天就聽我堂叔的兒子說了。這陳世龍是惹了‘白無常’,被他折斷四肢,丟在水溝里等死!”
聽見‘白無常’,楊顯就臉色一黑,對九泉城老百姓的取名水平頗有微詞。
“哎呦,要我老張說啊,這‘白無常’可真是個英雄,你看他出現這十多天里,多少個流氓惡霸都被處置了。”
“是啊,我早都發現了,最近街面上青皮可少太多了,我賣菜的時候都沒人來收保護費了!”
“不過啊,就我聽說,這‘白無常’估計要遭殃。”
“老吳你個烏鴉嘴,呸呸呸,別亂說!”
“嘿,你們老哥兒幾個還真別不信。我妹夫的小舅子可是在警察廳門口擺攤兒的。聽他說,警察廳上下都在傳,要請咱們九泉城有名的拳師,‘火云鷹’蘇啟光來抓這個‘白無常’!”
“哎喲,這可壞了。咱們華通這片兒的老百姓才剛盼來個青天老爺,怎么就要折了?”
“唉,誰說不是呢?不過咱們命賤,沒啥好說了。算了算了,我得先回家了,老婆子還等著我的棒子面熬粥呢。”
楊顯邊走邊聽,心下哂笑。
“我猜的不錯,即使這陳世龍有些背景,但一旦失去價值,就被金主立刻拋棄,暫時不用擔心什么。
至于什么火云鷹?大概率也是個不入流的。武師個個都是武館主人、豪門教頭,怎么肯為了我這么個不知名的小人物大打出手?萬一陰溝翻船,折了名聲,可是得不償失。”
“就是‘白無常’這名字實在太難聽,下次出手我得留個紙條,寫上‘玉面小飛龍’,留下個響亮名號才是!”
胡亂把甑糕塞下,楊顯踏著燦爛的陽光,慢悠悠得走進1909年九泉城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