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萬籟俱寂,正是安眠的好時節(jié)。但楊顯卻端坐在李家藥鋪地上,渾身沐浴在月光下,顯出一種慈悲的味道來。
從早上開始,他就有些心血來潮,似乎預(yù)感到危險。
《八極秘要》中提到,拳術(shù)練到極深處,能達到“秋風(fēng)未動蟬先覺”的境界,是氣血強橫到足以動搖周天,與天地發(fā)生感應(yīng),產(chǎn)生的一種通靈,能夠冥冥之中預(yù)知危險。
于是他今夜不眠,照射月華,接引土地,滌蕩心靈的同時也與天地產(chǎn)生交互,希望能順著感應(yīng),獲知危險的由來。
當然,他沒有等來危險,而是等來了兩個蒙面人。
這兩人踏風(fēng)而來。一個龍行虎步,飛身如龍蛇,緩步似金剛,昂藏雄渾之中又帶著靈動狡黠,動靜結(jié)合,兩相無間;另一個則是大開大合,勇猛精進,好似天外彗星沖破大氣,帶著一往無前、永不言敗的自信橫沖直撞過來!
楊顯心下微動,腳底發(fā)力,輕飄飄的飛上房頂,兩步趕將上前,與來人以街道分立,隱隱對峙起來。
“看來你沒有找到她。”楊顯見對面兩人沉默肅立,看著其中一個蒙面人說道。
雷霍宇呼吸一滯:“人手都布置出去了,最多還有兩天,我一定能找到她!”
他摘下面巾:“楊顯,我來找你是有其他事。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到我家來。”
另一個蒙面人和楊顯都看向他,眼神中帶著懷疑。
楊顯首先開口:“所以,你要我去你家,傳個信不就好了。何必深夜打扮成這樣,還要帶一個同伙來?”
另一個蒙面人更直接,飛身縱起一拳,向雷霍宇臉上打去。
“喂,沒必要這么狠吧。”雷霍宇腳下輕點,整個人身形提縱,躲過蒙面人輕輕的拳,在半空中猛擊兩腳空氣,如老鷹撲兔一般落到地面,飛奔起來。
“誰先到我家,誰就贏五十銀元!”
............
黃樓四層,雷霍宇房間,楊顯正把玩著幾個銀元。
“你真的有點可怕,《八極秘要》才給你多久,是怎么把趕蟬身法練得如此精熟的?”雷霍宇一臉肉痛。
楊顯瞥了一眼也卸下面巾,倚在門邊的宗英昌,說道:“你要是也在某人的指引下,一夜連燒十三座私煙坊,六處福壽煙倉,我保證你的身法進步的比我還快。”
宗英昌眉頭一挑,上下打量楊顯,問道:“你,就是白無常?”
“我叫楊顯。”
宗英昌首次露出敬重的神情,向楊顯一抱拳:“在下宗英昌。”
“你姓宗?”楊顯饒有興致:“總要館的宗恕先生,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宗英昌似乎很習(xí)慣別人對于他身份的猜測,大方回應(yīng)。
楊顯笑道:“哦,原來是宗大少、雷大少。不知道兩位武林新秀,深夜請我這孤家寡人到此,有何貴干?”
這時雷霍宇總算插上了嘴:“楊顯,你最多不過十七八的年紀,比我倆都要小一輪,少在這里陰陽怪氣。”
他向兩人各拋出一塊方糖,說道:“米國進口的黑糖,你們嘗嘗鮮。”
楊顯打開紙包,聞到那股熟悉的可可油脂香味,笑道:“巧克力,確實是稀罕貨。”
“你認識?”雷霍宇奇道。
楊顯起身走向窗邊,背靠著星空:“相信我,我知道的,遠比你們想象得多。”
雷、宗兩人面面相覷,雷霍宇狹促道:“那你猜猜,我們今晚為什么叫你過來?”
“具體的不用說,但你們的目的,會置我于危險之中。”
聽到這話,雷霍宇霍然起身:“你練到‘秋風(fēng)未動蟬先覺’的功夫了?”
宗英昌一聽,也是大駭。
身為總要館大弟子,從小浸淫各家武學(xué),自然對號稱霸道第一的八極拳有所了解,更知道‘秋風(fēng)未動蟬先覺’,是八極拳中提到的一種,極為精深的拳術(shù)境界。
在他看來,楊顯以弱冠之身,便練到武師境界,絲毫不弱于自身,已經(jīng)是一個奇跡。如果說他還能在拳術(shù)上突破到如此可以前知的程度,那真可以說是曠古爍今了。
楊顯幽幽道:“八極拳是囊括古今的拳術(shù),想要登堂入室,我還需要修煉。現(xiàn)在不過是有些心血來潮,冥冥感應(yīng)罷了。”
雷霍宇正色道:“拳術(shù)修煉,本身就是逆反自然,求取一個強烈結(jié)果的過程,所以往往武師的心血來潮,都十分精準,是切身相關(guān)的前知。”
他沉吟片刻,忽然拿起電話,撥動號碼。
“給我查一下,局里這兩天有沒有什么重大行動。”
剛放下電話,宗英昌正要開口,忽然電話又“鈴~鈴~鈴”響起。
雷霍宇右手向著宗英昌一按,接起了話筒:
“什么,于副局長明天下午調(diào)動了城防軍火槍隊?就在記者發(fā)布會上?”
緩緩按下電話,雷霍宇臉色難看:
“這個局,布的好大啊。”
見二人看過來,雷霍宇忙道:“楊顯,你知道金小刀案么?”
楊顯點點頭,說道:“下午整個九泉就傳開了,1907年殘忍殺害數(shù)百人的金小刀,將于明天下午在華通警局舉辦的記者澄清招待會后,無罪釋放。怎么了?”
雷霍宇問道:“你不覺得這件事有什么問題?”
“兩年前的鐵案,如今突然要被所謂沉冤昭雪,還不明顯么?顯然是這個金小刀背后的勢力,終于用權(quán)勢砸開了道德與法律的邊界,要顛倒黑白,把人撈出來唄。”
“那你怎么看?”
楊顯笑道:“盤剝放貸是殺人,販賣煙土是殺人,生吞活剝是殺人。九泉地面上這樁樁件件,都只能看出兩個字,殺人。
他們既然害別人的命,那自然就有人來收他們的命!”
宗英昌在一旁點頭,頓時覺得楊顯十分對他的胃口。
雷霍宇瞇著眼:“你要去殺金小刀?”
“殺!不僅要殺,還要光明正大的殺!不讓世人看看,傷人害命是怎樣的下場,像我這樣的普通老百姓,還不是任人魚肉?”
宗英昌心下吐槽:“你這樣的少年武師,是武林中的天才,也能算普通人?”
但雷霍宇卻沉聲道:“你去了,就落入陷阱了!”
楊顯眉頭一挑,聽到這話,一絲明悟浮現(xiàn)心頭:“這是個局?”
“是個專門為了白無常,設(shè)下的局。”雷霍宇起身從書桌上拿來紙筆,寫下“警察局”、“金小刀”、“金圣杰”、“白無常”四個名字,用線將他們相互串聯(lián)起來,說道:
“警察局發(fā)現(xiàn)白無常燒毀煙土、擊殺惡霸的行事邏輯,都是在為普通老百姓除害,于是為了抓捕白無常,不惜以放出吃人狂魔金小刀為代價,引誘你前往擊殺這個恐怖罪犯的同時,又能獲得金小刀父親金圣杰的支持,讓他出手殺你。”
“甚至為了增強你掉入陷阱的可能性,他們故意話里話外體現(xiàn)出金小刀并不是真正的清白,只是憑借強大的背景,影響了警察廳,混淆是非放他出來。于是你,白無常”。雷霍宇盯著楊顯,一字一句地說道:“為了保證這個有權(quán)有勢的魔鬼不能收割生民,一定會沖擊釋放現(xiàn)場,殺死金小刀。”
雷霍宇感嘆道:“這個局設(shè)計并不精妙,但可怕的是布局的背后牽扯到多方勢力。你剛剛說全城瘋傳金小刀出獄的消息,是哪里來的?”
楊顯想了想:“是櫻花報下午臨時加刊報道。”
這時宗英昌說道:“櫻花報背后有著東瀛大和商行的支持,是僅次于九泉日報的大報。對于這樣的刊物,加刊的困難,難以想象。”
楊顯了然:“所以,幕后黑手中的一方,必定是東瀛人,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大和商行。”他心下電轉(zhuǎn),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心頭。
“東瀛人,大和商會,福壽煙,劉彪!”此時,一切線索都串起來了,楊顯大笑道:“雷大少爺,你不是一直想抓住福壽煙交易背后的老板么?我想我已經(jīng)知道他們是誰了!”
他接過紙筆,在雷霍宇書寫的基礎(chǔ)上又加上“福壽煙”、“老板”、“大和商會”。
雷霍宇眼放精光,叫到:“我明白了!大和商會就是九泉目前私煙買賣的幕后老板,控制著福壽煙的流通與銷售。白無常燒煙毀倉,給他們造成巨大麻煩。于是東瀛人通過警察局,要抓捕白無常。”
他興奮的舔了舔嘴唇:“而警察局為了抓捕白無常,通過要釋放金小刀的假消息,引白無常去殺金小刀。同時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金圣杰不得不與警察局合作,在現(xiàn)場埋伏,要當場擊斃白無常。”
雷霍宇想到了什么:“為保萬無一失,警察局除了調(diào)動金刀門的勢力,還從城防軍中調(diào)動火槍手,伏擊白無常。這可真是一個龐大的計劃。”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赫赫有名的神探警長雷霍宇,居然是白無常的同黨。”宗英昌怪笑道:“他們也沒算到,宗、雷兩家對于金小刀草菅人命的罪惡勾當無法容忍,決定不與金刀門合作,保下金小刀一條性命。”
楊顯眼光在兩人之間徘徊,說道:“是啊,他們千算萬算,以為天下間只有利益,卻不知公理正義四字,才是為人根本!”
三人相視一笑,惺惺相惜的感覺升騰起來,頓覺心神大暢。
此刻,雄雞偉唱,東方破曉,陽光透過窗戶潑灑進來,三個男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為公道,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