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銀行作業模式對問責的影響

信貸風險問責制度是銀行內部控制制度的一部分，與其他內部控制制度一起，為銀行的經營管理目標服務。問責制度直接受銀行作業模式的影響。從普遍意義而言，任何內部控制制度（對銀行而言，包括作業模式下的一系列管理制度）都具有固有的局限性。內部控制無論如何有效，都只能為企業自身實現經營目的提供合理保證，之所以是合理保證而不是絕對保證，是因為其受內部控制固有限制的影響。這些限制包括內部控制的設計層面和執行層面兩類：設計層面上主要表現為：①內部控制一般都是針對經常而重復發生的業務而設置的，如果出現不經常發生或未預計到的業務，原有控制就可能不適用；②內部控制的成本效益問題也會影響其效能。執行層面上主要表現為：①在決策時人為判斷可能出現錯誤和因人為失誤而導致內部控制失效；②控制可能由于兩個乃至更多的人員串通或管理層不當地凌駕于內部控制之上而被規避；③行使內部控制職能的人員素質不適應崗位要求也會影響內部控制功能的正常發揮。

例如，就設計上需要遵從成本效益原則而言，銀行作業模式具有固有的、不可克服的風險或然性。首先，基于股權投資的風險高于債權投資的通識，銀行基于貸款目的下的客戶調查不像股權投資的客戶調查研究那樣翔實。再說，一家大型銀行動輒每年幾千億、上萬億元的貸款投放，本質上就不允許進行太過細致的盡調。

就一般項目而言，對企業現場盡調的時間非常有限，實務中，進場次數有限，通常只有1～2次機會。首次盡調通常由業務部門主導，一些銀行會安排風險經理同步進場。對于復雜的、特別重要的項目，才會安排再次進場調查，包括評審人員或分管領導也可能會再次進場了解情況。但越是有領導參加，盡職調查形式就越停留在參觀交流上，僅僅增強了主觀感受。一般而言，銀行對客戶的現場盡職調查很少會超過2～3次，而且每次盡調的時間都很短，幾乎不會超過一天。我們在實務中見多了這樣的盡調流程：與老板聊一聊、在廠區走一走、到飯點吃頓飯，個別員工會較為深入地到財務部門或系統上核對幾個數，回去按照調查報告的模板格式，把企業提供的財務報表等基礎數據填進去，盡調就結束了。

這樣看似浮于表面的盡職調查，雖然可能離我們的真正要求相差太遠，依據這樣的調查報告做出的授信結論也可能不靠譜，最終出不出風險主要看信貸人員的能力和運氣，但這確實是銀行公司業務作業模式的普遍現狀。

當然，實務中對客戶的貸款調查可能很早就開始了，往往是客戶經理一邊尋找客戶一邊進行調查，根據初步調查的情況判斷客戶是否符合本行的授信標準，適合什么樣的產品，下一步走什么流程。有的客戶調查進行到一半就放棄了，要么是因其不符合準入門檻主動放棄，要么是營銷失敗，客戶不同意合作。經驗豐富的客戶經理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判斷是否有必要進一步調查。而在確定擬進入現場盡職調查流程的情況下，客戶經理在前期應該已經對行業環境、客戶的大體情況有所了解，甚至取得了財務報表等必備資料，并做了初步分析。到現場盡調時，主要是對前期發現的異常進行調查并尋求解釋，以及補充部分細節內容和數據?，F場盡調結束后，回到辦公室再進行可能的詳細分析，并完成調查報告。盡管如此，與投資銀行對企業股權投資的詳細盡調相比，銀行作業模式天然就具有出現風險的較高或然性。

這不是某個客戶經理或基層行的“偷工減料”，而是銀行作業模式的制度設計使然，相應的一系列內部控制制度都是在這一模式下設計與執行的。若每一單業務都進行幾個月的翔實調查研究，商業銀行那么大的資金量根本無法投放出去，服務實體經濟的目的也無法實現，商業銀行存在的價值可能都要存疑了。當然即使是這樣，商業銀行仍能夠長期存續并不斷發展壯大，也有其內在的合理性。這一模式的風險盡管存在，在一定時期內或某家銀行內可能還很大，但總體而言作為一個行業的常見作業模式，還是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完全符合成本效益原則。

但我們不能犯的一個錯誤是，反向合成謬誤。總體是對的、合理的，但對局部而言可能就是錯誤的、不合理的。正如“時代的一?；?，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制度給信貸人員只留了有限的時間去作業，卻要他對風險完全負責。這其中有必要剔除制度設計的固有局限對風險產生的影響?；蛘呶覀円部梢哉f，每一筆不良貸款的產生，銀行都有自身不可推卸的責任。雖然要對信貸人員問責，但要科學區分銀行自身與信貸人員各自的原因力，實現精準問責。

---

[1]福克斯.侵權行為法[M].齊曉琨，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2.

[2]黃志凌.風險經營：商業銀行的精髓[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代序部分第2～3頁.

[3]能見善久.論專家的民事責任[M]//梁慧星.民商法論叢：第5卷.北京：法律出版社，1996：504.

[4]FREIDSON E. Professionalism: the third logic[M]. Cambridge: London Polity Press，2001：56-68.

[5]考茨歐.侵權法的統一：違法性[M].張家勇，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76.

[6]吳春岐，楊文風.注冊會計師侵權責任[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51.

[7]吳春岐，楊文風.注冊會計師侵權責任[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52.

[8]仲偉珩.專家對第三人責任制度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7：9-10.

[9]考茨歐.侵權法的統一：違法性[M].張家勇，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77.

[10]事實上，這種責任已經開始在實務中凸顯。根據媒體報道，首單訴銀行承擔債券承銷連帶賠償責任的案件已經出現。2021年3月18日北京金融法院正式宣布成立。成立當天，北京金融法院受理了“1號案”，即某資產管理公司訴被告某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某會計師事務所、某資信評估有限公司、某律師事務所證券虛假陳述責任糾紛案。原告訴稱，大連機床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6年8月發行5億元超短期融資券，該債券的主承銷商為某銀行。原告擔任管理人的基金曾陸續買入上述5億元超短期融資券并持有至今。發行人到期不能還本付息，于2018年被法院裁定破產重組。原告申報破產債權并處置后，仍存在5億余元債權無法獲得清償。原告認為，其購買的融資券信息披露的財務報告數據和資產質押擔保文件的虛假陳述是導致其投資損失的根本原因，故提起本案訴訟，請求各被告對原告的投資損失承擔連帶賠償責任。本案是債券持有人依據2020年3月實施的新《證券法》追究債券承銷商及相關中介機構承擔虛假陳述賠償責任的新型疑難案件。目前，該案仍在進一步審理之中，未做出具體判決。信息來源：https://www.bjnews.com.cn/detail/161856450515559.html，查詢日期：2021年4月20日。

[11]周友軍.侵權行為法專題講座[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1：75.

[12]“高級法”指2012年6月7日原中國銀監會發布的《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試行）》中的高級計量方法。該方法下，招商銀行2020年末資本凈額為8212.90億元。具體見招商銀行《2020年度報告》。

[13]按照中國銀保監會口徑，單戶授信1000萬元以內的小型、微型企業貸款+個體工商戶經營性貸款+小微企業主經營性貸款，為全折人民幣境內口徑，含票據融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