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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 被欺凌與被侮辱的
  •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 7932字
  • 2022-02-22 11:32:21

我只見到娜塔莎一人。她雙手抱在胸前,在室內輕輕地踱來踱去,陷入深思之中。一只快要熄滅的茶炊放在桌上,她已經等候我很久了。她默默地微微一笑,向我伸出手來。她臉色蒼白,滿面病容。她的微笑中有一種痛苦、溫柔和富于耐性的神情。一雙蔚藍色的明亮的眼睛顯得比先前大了一些,頭發也顯得更濃密了,——這一切看來都是由于消瘦和疾病。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她向我伸出手來,說道,“我甚至想派瑪芙拉到你那兒去打聽一下,我想,莫非你又病啦?”

“沒有,沒有病,我被耽擱了,我這就告訴你。可你怎么啦,娜塔莎?出什么事啦?”

“什么事也沒有,”她答道,仿佛有些詫異,“怎么啦?”

“可你寫……你昨天寫信讓我來,還指定了時間,不能早,也不能晚。這像是有點特別?!?

“是啊!我昨天等他來著?!?

“他怎么啦,還是沒有來?”

“沒有來。于是我想:倘若他不來,那就該跟你談談。”她沉默了片刻,補充道。

“今晚你還等他嗎?”

“沒有,沒有等他,今晚他在那兒。”

“你是怎么想的呢,娜塔莎,他是不是從此再也不會來了呢?”

“當然會來的?!彼鸬?,一面特別嚴肅地看了我一眼。

她對我連珠炮似的提問不大高興。我們不做聲了,繼續在室內來回踱著。

“我一直在等你,萬尼亞,”她面帶笑容地又說了起來,“你可知道我做什么了嗎?我在這兒走來走去地背誦詩句;你還記得嗎——小鈴鐺,冬天的道路:‘我的茶炊在橡木桌上沸騰……’我們還一齊朗誦:[24]

風雪已經停息;道路微微發亮,

睜開千萬只晦暗的眼睛,黑夜正在張望……

——接下去是:

驀地我聽見一個熱情的聲音在歌唱,

伴隨著一只小鈴和諧的叮當:

‘啊,什么時候,什么時候我的情郎’

‘會前來把頭枕在我的胸上!’

‘我的生活多么富有朝氣!朦朧的曙光’

‘夾著寒氣嬉戲在玻璃窗上,’

‘我的茶炊在橡木桌上沸騰,’

‘我的爐子在屋角噼噼啪啪,發出亮光,’

‘彩色的帷幔后面是一張木床……’”

“寫得多好啊!這些詩句叫人多么痛苦啊,萬尼亞!這是一幅多么富于想象力的生氣勃勃的圖畫。它簡直是一幅只能用來繡花的繡花布,——你愛繡什么就可以繡什么。詩里有兩種感情:先前的感情和最近的感情。這只茶炊,這幅印花布帷幔,——這一切都令人感到那么親切……這就像是在咱們那個小縣城的那些小市民住的小房子里;我仿佛看見了這種房子:

新蓋成的,用圓木蓋的,墻上還沒有鑲木板……接著又是另一幅景象:

我驀地聽見同樣的聲音在歌唱,

伴隨著一只小鈴憂郁的叮當:

‘我的摯友現在何方?我怕他會進來’

‘擁抱我,綿綿情長!’

‘我過的是什么生活!——我的屋子狹窄、’

‘黑暗而又沉悶;風兒吹進門窗……’

‘窗外只有一株櫻桃樹在那兒生長,’

‘但我看不見它,因為窗上結滿了冰霜,’

‘也許它早已死亡。’

‘什么樣的生活??!花花綠綠的帷幔已經褪色,’

‘我病懨懨地踱來踱去,不愿把親人探望,’

‘沒有人來罵我——我已沒有情郎……’

‘只有那老太婆還在嘟囔……’

“‘我病懨懨地踱來踱去……’這‘病懨懨地’幾個字放在這里可真好!‘沒有人來罵我’,——這一行詩里包含著多少溫情和愁緒,包含著多少懷舊之情,還有那些你自己尋來的煩惱,而你現在卻正沉浸在這種煩惱中自怨自艾……天哪,這有多好??!這是多么真實?。 ?

她沉默了,仿佛在抑制已涌上喉頭的抽噎。

“我親愛的,萬尼亞!”過了一會兒她對我說道,但猝然又沉默了,仿佛她自己也忘記了她想說什么,也可能她說這話時未假思索,是一時感情沖動脫口而出的。

同時我們仍不停地在室內踱來踱去。神像前燃著一盞神燈。近來娜塔莎越來越篤信上帝,可又不喜歡別人跟她談到這一點。

“怎么,明天是節日?”我問,“你點上了燈?!?

“不,不是節日……不過,萬尼亞,你坐下!你準是累啦。你想喝茶嗎?你還沒喝過吧?”

“咱們坐下吧,娜塔莎,茶我喝過了?!?

“你從哪兒來的呢?”

“從他們那里?!蔽液退偸沁@樣稱呼她的老家。

“從他們那里來?你怎么來得及?是你自個兒去的?是把你叫去的?……”

她一口氣向我提出了許多問題。由于激動,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我詳細地向她敘述了我同老人的會見、同她媽媽的談話和小金盒事件,——我敘述得很詳細,可說是繪聲繪影。我從來不對她隱瞞任何事情。她貪婪地傾聽著,一句話也不放過。她眼里閃著淚花。小金盒事件使她深受感動。

“停一停,停一停,萬尼亞,”她常常打斷我的話說,“你說得詳細點,把一切都告訴我,盡可能詳細點,你說得還不夠詳細!……”

我說了一遍又一遍,不時回答她不斷對一些細節提出來的種種問題。

“你真的認為他是來看我的嗎?”

“我不知道,娜塔莎,我甚至也不能肯定這種看法。他為你而憂愁,他愛你,這是很明顯的;至于他是否是來看你,這……這……”

“他還吻了吻小金盒?”她打斷了我的話,“他吻小金盒的時候說什么了?”

“他語無倫次,只是長吁短嘆。他用一些最溫存的名字叫你,呼喚你……”

“呼喚我?”

“是啊。”

她輕聲地哭了。

“真可憐,”她說,“要是他全都知道,”沉默了片刻她又補充道,“這并不奇怪。他對阿遼沙的爸爸也了解得很多?!?

“娜塔莎,”我怯生生地說,“咱們上他們那兒去吧……”

“什么時候去?”她問,臉色變白了,同時微微地從圈椅上欠起身子。她以為我要她現在就去。

“不,萬尼亞,”她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凄然微笑著補充道,“不,親愛的,你總是這么說,但是……最好別提這個。”

“難道這場可怕的爭吵就永遠、永遠也不會了結啦!”我難過地叫道,“難道你就這么驕傲,就不愿邁出第一步。這該由你來做,應該由你來邁出第一步。說不定你爸爸只等你邁出這一步就會原諒你了……他是爸爸,他被你欺侮了!你要尊重他的自尊心;這種自尊心是合乎情理的,是很自然的!你應該這么做。你試試看,他會無條件地原諒你的?!?

“無條件!這不可能。你也別責怪我,萬尼亞,沒有必要。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日夜都在想這件事。自從我離開他們以后,也許我沒有一天不想這件事。我和你談這件事又談了多少次啊!你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你試試看!”

“不,我的朋友,不能這樣。要是我試著這么辦了,那會使他更加恨我。一去不返的東西是召不回來的,你可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召不回來的是什么嗎?那就是咱倆一起在他們身邊度過的那些童年的幸福歲月。即便爸爸寬恕了我,那他現在也還是認不出我來了。他愛的還是那個小姑娘,那個大孩子。他喜歡的是我兒時的淳樸;他在愛撫我的時候還摸我的頭,就像我還是個七歲的小姑娘,正坐在他的膝上對他唱著我的那些兒歌。從小時候起直到最后一天,他每晚都要到我床前祝福我一夜平安。在我們的不幸發生前的一個月,他偷偷地給我買了一對耳環(可我還是知道了),想象著我看到禮物時會有多么高興,便樂得像個孩子似的,可當他從我口中知道,我早就聽說他給我買了耳環,他就對所有的人,首先是對我,大發脾氣。在我離開他們的三天前,他注意到我郁郁不樂,他自己也立刻難過起來,甚至都生病了,還有,——你對這有什么想法?——為了讓我高興起來,他想到了去買張戲票!……真的,他想用這種辦法使我擺脫煩惱。我再向你說一遍,他所了解和喜愛的是一個小姑娘,他根本不愿意去想我有朝一日也會成為一個女人……他就沒有想過這一點,要是我現在回家,他會認不出我來的。就算他會原諒我,那他現在將要看到的又是什么人呢?我已變樣了,已經不是孩子了,我已經飽經滄桑。即便我也能使他滿意,——他照舊會嘆惜逝去的幸福,說他從前一直像愛一個孩子那樣愛我,可我卻跟從前大不相同了。往昔總像是更加美好!真是不堪回首!啊,往昔有多么美好,萬尼亞!”她悠然神往地叫道,從她的心里痛苦地迸發出來的這一聲感嘆中斷了她的話。

“這一切都不錯,”我說道,“你說的一切都對,娜塔莎。這就是說,他現在得重新設法了解你和愛你。主要的是設法了解你。不是嗎?他也會愛上你的。莫非你認為,像他這么個好心的人卻不能了解你!”

“哦,萬尼亞,你可得說實話。我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值得去了解呢?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瞧,還有別的:父愛也是充滿嫉妒的。同阿遼沙的事從開頭到解決一直是背著他的,他不知道,也沒有注意到,這傷了他的心。他知道,他根本就沒有懷疑過會發生這樣的事,他把我們的愛情的不幸后果和我的私奔都歸咎于我‘忘恩負義’的守口如瓶。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去找他,后來也沒有去向他懺悔從我的愛情開始以來的每一個心理活動;相反,我把一切都藏在自己心里,我瞞著他,我還可以肯定地對你說,萬尼亞,從他的內心深處來說,這種做法要比愛情的后果本身,也就是比我離開了他們并完全投入了情人的懷抱這件事本身,更為使他傷心,更為使他感到委屈。就算他現在會像做爸爸的那樣熱情而溫存地歡迎我,但怨恨的種子會依然存在。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就會開始感到不快,開始發生疑慮和埋怨。此外,他是不會無條件地原諒我的。假定我去對他說,而且是打心眼里如實地對他說:我明白,我使他受到了多大的委屈,我在他面前罪孽有多么深。要是他不愿意了解,我同阿遼沙的幸福使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我自己又受了多大的痛苦,——盡管這會使我痛苦,但我會抑制這種痛苦,會忍受一切,——然而對他來說這也還不夠。他會要求我付出我不可能付出的報酬:他會要求我詛咒我的過去,詛咒阿遼沙,對我愛上了他表示懺悔。他會要求辦不到的事:回到往昔,把最近這半年從我們的生活中抹去??墒俏也粫{咒任何人,我也不會懺悔……事已至此,那就由它去吧……不,萬尼亞,現在不成。還不到時候?!?

“那什么時候才到時候呢?”

“我不知道……我只得繼續受苦才能換取未來的幸福;拿一些新的痛苦來購買這種幸福;痛苦能洗凈一切……啊,萬尼亞,人生有多少痛苦?。 ?

我默默無言,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你干嗎這樣看著我,阿遼沙?不對,我是說萬尼亞。”她說道,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不禁笑了一笑。

“我現在看著你的笑容,娜塔莎。你從哪里學會這么笑的?你早先可沒有這么笑過?!?

“我的笑里有什么呢?”

“那里還保留著往日孩子般的淳樸,真的……但是在你微笑的同時,你的心卻似乎在經受強烈的痛苦。——你瘦啦,娜塔莎,你的頭發也像是更濃了……你穿的這是什么衣服?是你還在他們那里的時候做的吧?”

“你多么愛我啊,萬尼亞!”她溫情脈脈地看了我一眼,答道,“嗯,可你呢,你現在在做什么?你的情況怎樣?”

“沒有什么變化。一直在寫小說。難哪,寫不下去啦。靈感枯竭了。馬馬虎虎地寫當然也寫得出來,也許還能寫得引人入勝呢,可是把一個不壞的計劃給破壞了卻怪可惜的。這是我心愛的計劃之一。但一定得按時給刊物送去。我甚至想拋開這個長篇,盡快寫出一個中篇,一個輕松而優美的作品,毫無令人感傷的東西……這是肯定的……人人都應該愉快、歡樂!……”

“你這可憐的勞苦人!史密斯怎么樣?”

“史密斯死了?!?

“他沒有纏住你吧?我嚴肅地對你說,萬尼亞:你病了,你神經錯亂了,老是陷入這種幻想里。當你向我談到租下這個住宅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你的這種情況。住宅很潮濕,不大好吧?”

“對啦!今天晚上我還碰到一件事……不過,這件事我以后再說吧。”

她已不再聽我講話,坐在那兒陷入了深思。

“我不明白,我當時怎么能離開他們。我準是得了熱病啦?!彼K于說道,用一種并不期待我回答的神情看著我。

倘若我此刻對她說話,她也不會聽見。

“萬尼亞,”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請你來是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跟他分手?!?

“你是已經跟他分手了呢,還是將要跟他分手?”

“應該結束這種生活了。我叫你來,就是為了把現在郁積在心里的一切,把我至今一直瞞著你的事情都告訴你?!彼幌蚨际沁@樣開始向我傾吐自己的秘密意愿,可結果所有這些秘密幾乎總都是她早就對我說過了的。

“啊,娜塔莎,這件事我從你口中已經聽了一千次了!當然,你們不能再一起生活下去了,你們的關系太奇怪了,你們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但是……你有勇氣這樣做嗎?”

“早先只不過有這樣的想法,萬尼亞,可現在我已下定了決心。我無限愛他,不料我卻成了他的頭號對頭;我葬送了他的前程。應該把他解放出來。他不可能娶我;他不能違抗他的爸爸。我也不想拴住他。因此他愛上了介紹給他的未婚妻,我甚至還感到高興呢。這會使他在同我分手的時候感到輕松一些。我必須這么辦!這是我的責任……要是我愛他,我就應該為他犧牲一切,應該向他證明我的愛情,這是責任!不是嗎?”

“可是你說不服他。”

“我根本不會去說服他。哪怕他現在就來,我也會像從前那樣對待他。不過我必須找到一個辦法,使他能很容易地離開我,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刮彝纯嗟木褪沁@件事,萬尼亞,幫幫忙吧。你有什么好主意嗎?”

“只有一個辦法,”我說,“根本不再愛他,并且愛上另一個人。不過這個辦法也未必有效。你不是了解他的性格嗎?他有五天沒來看你了。姑且假定他已經完全拋棄了你,你只要給他寫一封信,就說你自己要離開他,那么他立刻就會跑來找你?!?

“你為什么不喜歡他,萬尼亞?”

“我!”

“是啊,你,你!你是他的對頭,既是秘密的,又是公開的!你一說到他總是滿腔怨恨。我已注意到了一千次:你最大的樂事就是侮辱他和誹謗他!你就是愛誹謗他,我說的是實話!”

“這話你對我也說過一千次了。夠啦,娜塔莎,咱們不談這個了吧?!?

“我真想搬到另一個寓所去住,”她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重又說道,“你別生氣,萬尼亞……”

“哼,他也會找到另一個寓所去的,我向你保證,我沒有生氣。”

“愛情的力量是強大的,新的愛情能把他約束住的。倘若他回到我這兒來,也不過待一會兒罷了,你是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娜塔莎,他太反復無常,既想娶那一個,又想愛你。他好像會同時進行這兩件事似的。”

“要是我能肯定他愛她,我就可以下決心了……萬尼亞!你什么事也別瞞我!你像是知道一點什么,可又不愿告訴我,是嗎?”

她用焦躁不安、尋根究底的神色看著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朋友,我對你說的是實話,我對你一向是很坦率的。不過我還有這么一種想法:說不定他根本不像我們所想的這樣強烈地愛伯爵夫人的繼女。無非是一時著了迷……”

“你是這么想的嗎,萬尼亞?天哪,要是我能肯定這一點那該多好!啊,我真想現在就看到他,只要看他一眼就成。我從他的臉色就能知道一切!可他卻不來!他不來!”

“那你是在等他嗎,娜塔莎?”

“不,他在她那里。我知道,我派人去打聽過。我還真想看看她……你聽,萬尼亞,我在說胡話了,可是,難道我就決不能看見她,在任何地方也遇不到她嗎?你有什么想法?”

她焦急不安地等我回答。

“你還可以看到她。不過只是看看還不夠?!?

“只要能看到她我也就心滿意足了,那時我自己就能猜得出來。你聽?。何揖尤蛔兊眠@么蠢,我在這里走來走去,老是一個人,老是一個人,——老是在想;思想就像一陣陣旋風似的打轉,真煩人!我還想到這么一件事,萬尼亞:你不能和她認識一下么?你知道,伯爵夫人稱贊過你寫的小說(當時你親口說的)。你有時還去P公爵家參加晚會,她也常去那里。你設法讓別人把她介紹給你。說不定阿遼沙也會介紹她和你認識。那時你就可以把她的情況全都告訴我了?!?

“娜塔莎,我的朋友,這件事咱們以后再談。你告訴我:難道你當真認為你會有勇氣跟他分手?你現在瞧瞧你自己:難道你很平靜?”

“會——有——的!”她用勉強聽得見的聲音答道,“一切都是為了他!我的整個生活都是為了他!可是你知道,萬尼亞,我不能忍受的是他現在在她那兒就把我給忘了,他坐在她身邊說說笑笑,你可記得,一如他通常坐在這里的時候那樣……他直勾勾地瞧著她的眼睛,他總是這樣看人,——他現在壓根兒沒有想到我在這兒……同你在一起。”

她沒有說完,絕望地瞥了我一眼。

“唉,娜塔莎,剛才,你剛才還說……”

“讓我們一起,我們大家一起分手吧!”她神采煥發地打斷了我的話,“我自己允許他這樣做……可是,萬尼亞,他會首先忘記我的,這叫人難過!啊,萬尼亞,這叫人多么傷心!我不了解我自己:這么想是一回事,可做起來卻是另一回事!我會怎么樣?。 ?

“得啦,得啦,娜塔莎,你平靜一下吧!……”

“已經有五天了,每一小時,每一分鐘……無論是在夢里還是醒著,——一直想著他,一直想著他!你知道,萬尼亞:咱們上那兒去吧,你送我去!”

“得啦,娜塔莎?!?

“不,咱們去吧!我就等著你了,萬尼亞!這件事我已經想了三天啦。我給你的信寫的也是這件事……你一定得送我去,你不能拒絕我……我等你……等了三天……那里今天舉行晚會……他在那里……我們走吧!”

她像是在說胡話。從前廳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瑪芙拉似乎在同什么人爭吵。

“等等,娜塔莎,這是誰?”我問道,“你聽!”

她帶著懷疑的笑容傾聽著,猝然面色慘白。

“天哪!誰在那兒?”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她本想拉住我,可我還是到前廳去找瑪芙拉了。果然如此!那是阿遼沙,他在盤問瑪芙拉什么事,瑪芙拉起初不讓他進來。

“你是打哪兒來的?”她擺出一副當家的神氣說,“什么?你這些天在忙些什么?好吧,你進去吧,進去吧!你休想在我面前討好!你進去呀;看你有什么話說?”

“我誰也不怕!我這就進去!”阿遼沙說,不過多少有點忸怩不安。

“那你就進去吧!你太機靈啦!”

“我這就進去!哦!您也在這兒!”他看見我便說,“您也在這兒,這真好!哦,我也來了;您瞧,我現在怎么辦……”

“進去就是了,”我答道,“您怕什么?”

“我什么也不怕,我向您保證,因為我確實沒有什么罪過。您認為我有罪過嗎?您就會看到,我馬上就會把事情說清楚。娜塔莎,我可以進來嗎?”他站在關上了的門前,故作勇敢地叫道。

沒有人回答。

“這是怎么回事?”他忐忑不安地問。

“沒有什么,她剛才還在那兒,”我答道,“不過也許……”

阿遼沙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怯生生地朝室內瞧了瞧。一個人也沒有。

忽然他看見她在一個角落里,在一個柜子和一扇窗戶之間。她站在那兒,仿佛是在那兒藏身似的,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氣。我至今回想起那幅情景仍不禁啞然失笑。阿遼沙躡手躡足地走到她跟前。

“娜塔莎,你怎么啦?你好,娜塔莎。”他怯生生地說,神色驚恐地看著她。

“哦,這個,哦……沒什么!……”她心慌意亂地答道,仿佛有罪的倒是她,“你……想喝茶嗎?”

“娜塔莎,你聽呀……”阿遼沙六神無主地說,“也許你確信我有罪……可我并沒有罪,我一點罪過也沒有。你會看見的,我馬上把一切都告訴你。”

“這是為什么呢?”娜塔莎低聲說道,“不,不,不必……還是把手給我……這就完了……像往常一樣……”于是她從屋角里走了出來。她的兩頰泛起了紅暈。

她垂下視線,仿佛怕看阿遼沙似的。

“啊,我的天哪!”他欣喜若狂地叫道,“要是我真有什么罪過,那我在這之后就不敢看她了!您瞧,您瞧!”他向我轉過身來叫道,“她認為我有罪過。什么都跟我作對,一切現象都跟我作對!我有五天不來了!有人傳說我在未婚妻那兒,可結果怎么樣呢?她已原諒我了!她已經在說:‘把手給我,這就完了!’娜塔莎!我親愛的,我的天使!我沒有過錯,你得明白這一點!我一點點過錯也沒有!恰恰相反!恰恰相反!”

“可是……可你現在在那兒……他們叫你現在去那兒……你怎么待在這兒了呢?幾……幾點鐘啦?”

“十點半!我去過那兒了……可是我說我不舒服,接著便走了,五天來,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獲得自由,第一次能夠勉強脫身到這兒來看看你,娜塔莎。也就是說,我早先本也能來,可我故意不來!為什么呢?你馬上就會知道,我會告訴你的;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為了向你說清楚。只有這一次我在你面前確是一點過錯也沒有,一點也沒有!”

娜塔莎抬起頭來瞧了瞧他……但卻看到他的目光是那么真摯,他的臉色是那么愉快、誠實而歡樂,叫你不能不相信他。我預料他們會喊叫起來,撲上去互相擁抱,先前在這種言歸于好的時刻就出現過若干次這樣的情況。然而娜塔莎則似乎經受不住這樣強烈的幸福,把頭垂在胸前,驀地……輕聲啜泣起來。這當兒阿遼沙也忍受不住了。他撲倒在她的腳下,——他吻著她的雙手、雙足,他像是瘋了。我把一張圈椅推給了她。她坐下了。她的兩腿發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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