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這則故事是段淺顯的小學課文，但依然值得智者深思。故事講有人問狄摩西尼：對演說家而言什么最重要？他回答說，動作。其次呢？——動作。再次呢？——還是動作。[78]這說話人對他所言之事最為精通，而對他所力薦的動作并無天生的優勢。[79]演說家的動作不過是外在表現，確切地說那只是演員的優點，可它居然被捧得那么高，甚至超過了題目選擇和論辯方式等諸多重要的技能。不啻如此，它簡直被說成了演說的唯一要素，仿佛它就是一切的一切，這聽來真叫人覺得奇怪。然而這個中緣由非常清楚。因人之天性中通常是愚鈍多于聰明，故能讓愚鈍者開竅的技能才最具效力。有種情況與上文所說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這就是國家事務中的膽大妄為。對國事而言什么最重要？——膽大。其次呢？——膽大。再次呢？——還是膽大。可這種膽大只是無知和無賴的產物，與治國之才壓根兒不能相提并論，但盡管如此，它卻能蠱惑并控制那些愚鈍或怯懦的民眾，而這些人占國民之最大部分，更有甚者，聰明人一時糊涂亦會受它引誘。所以我們看到，膽大在平民國家已創造出奇跡，但在有上議院和王公貴族的國家則少有成效。我們也看到，膽大總是在膽大者行動之初見效，不久之后便功效全無，因為膽大從來不守信用。正如替人看病者有走方郎中，想必為國獻策者也有江湖術士，這些人保證其良策會見奇效，而且有兩三次試驗也許已僥幸成功，但這種試驗缺乏科學根據，所以終歸不能持久；不止于此，我們還會看到膽大者屢屢創造穆罕默德式的奇跡。穆罕默德曾讓人相信：他將把一座山喚到跟前，然后從山頂上為奉行其律法的信徒們祈禱。人們集聚到一起，穆罕默德一遍又一遍地呼喚那座山；山紋絲不動，可他一點不見尷尬，只是嘀咕道：即使山不肯到穆罕默德跟前來，穆罕默德也要到山頂上去。那些江湖術士也一樣，只要他們的膽已大到能包天包地的程度，那即便他們保證要做成的大事遭到極其可恥的失敗，他們也只會輕描淡寫地嘀咕兩句，然后干干脆脆地轉身溜之大吉。毋庸置疑，在有見識的人看來，膽大妄為者只是一種可供消遣的笑柄，甚至在一般人眼中，膽大妄為亦有幾分荒唐可笑；因為如果說荒唐應是嘲笑的對象，那切莫懷疑膽大包天也包有幾分荒唐。膽大者感到難堪時尤其值得一看，因此時他們的臉會縮成一團，像泥塑木雕，仿佛非這樣不可；一般人感到難堪時會稍稍面露羞色，可膽大者在這種場合卻往往呆若木雞，這就像棋局中王棋受困，雖然沒被將死，但已無子可動。不過這場面更適宜寫進諷刺文章，而不適宜寫進一篇嚴肅評論。應該充分注意到，膽大往往盲目，因為它看不見麻煩和風險。由此可見，膽大于決策有害，但對執行決策有利，故此對膽大者必須知人善用，絕不可放手讓他們統領全局，只能讓他們受轄于人，充當副手，因為在運籌決策時須預見種種風險，而執行決策時須對風險視而不見，除非那些風險人命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