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號靠岸了,說是靠岸好像也不對,那些淡藍色將它帶到這里,然后,將它放在這里,這一條船宛如一個平臺,從一處到另一處,從一端到另一端。
從那一個過程之中到達這一個終點。
“所以哪怕是下船了我也沒在自己的房間里面好好休息一下。”將行李從房間里面拿出來的時候,祈鈴是這么說的,“我本以為得航行一天一夜……至少也能夠讓我睡一覺吧,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從時間上來說現在只是傍晚吧,還是晚上?”
“一會兒看一下時鐘就知道了。”從一旁的房間里面出來的墨洛溫這么回答道,“接下來我們應該就不順路了,我要去找個朋友,你也和你的朋友去逛逛吧。”
“唉,你在卡爾蒂安原來還有朋友啊?”
“不然人家來這里旅游嗎?”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這一層樓的雅克接過了話,“來這個地方本來就是需要邀請函的。”
在說出‘邀請函’這個詞匯的時候,他用雙手比了個手勢,似乎是為了給邀請函這個詞打上一個雙引號。
——船票。
雅克指的自然就是那一個讓他們登上這一條船的船票,這一張船票就是屬于他們的邀請函,讓他們能夠進入卡爾蒂安的邀請函。
維克多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此時第一層的那一扇門確實是打開了,他們也都看見了,這個名為卡爾蒂安的城市。
這是一座充斥著無機物的城市,這座城市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似乎并不是一座地面上的城市,就連肉眼看過去,那城市似乎都在微微搖晃,可若是再仔細觀察,又會覺得這座城市堅固無比。
“……走了。”
雅克帶著祈鈴率先從這一扇門中走出,從這一條船上走下,直到踏足這灰色的城市,沒有人來接應他們,也沒有別的聲響,這座城市就這么死寂地迎接他們的到來,就連風聲都不存在,天空的顏色也是一種朦朧的灰色,以至于無法分辨現在到底是算白晝還是黑夜。
“走了。”
祈鈴對著墨洛溫揮了揮手,便跟著雅克踩著階梯走下,船上的這短暫時間應該就是他們這段時間最后一次碰面的機會,在這個名為卡爾蒂安的城市,他們應該不會有再多的交集。
……但愿不會。
墨洛溫確保自己已經不在這個故事之中扮演什么別的角色之后,便也就準備離開了,她看了一眼那個男人——第四位客人,墨洛溫這么告訴自己,這是這一條船上第四個人,第四個客人,那根拐杖有點嶄新,使用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三年……
她又開始思考了。
右腿上沒有明顯的傷痕,從褲子和鞋子之中的那短暫縫隙之中也能夠窺見一點,沒有疤痕,關節的位置也沒有明顯的阻塞,似乎并不是因為‘傷’而導致的。
心理作用。
她沒有和男人搭話,她僅僅只是在自己的腦海之中思索著,那些屬于她的愛好又開始了,她開始記錄,開始思索。
……不管怎么樣,現在她已經到達卡爾蒂安了。
中央區,這是去往白帆必然會經過的地方,不論從什么地方去往白帆,如卡爾蒂安這樣子的中央區一直都是無法繞過的,卡爾蒂安,這個城市只有這樣單調的色彩,據說,在這里,只有不斷追尋著覲見天使道路的人,他們在每一日的重復之中追尋著更高的可能性。
然后禱告。
她帶著她的行李走下了船,祈鈴和雅克已經不知道朝著哪里走去了,她特地等待了一段時間才下船,為的就是避開那兩個人的方向,而她,她接下來就需要去找人了,那一封蓋著火漆印章的信件還放在她的口袋里,那所謂的白帆的邀請都還沒有派上用場。
從卡爾蒂安到白帆……還是需要更多的了解。
她站在原地跳了兩步,試圖感受到卡爾蒂安的具體坐標,事實上,在拉芙蘭,不論是在哪一個城市之中——這里指的是中央區之外的城市——不論是在哪一個城市之中,總能夠找到一些能夠證明大概地理方位的東西,不論是特殊的植被,還是建筑物的風格,就連四周是山還是河流,都能夠作為佐證的一環。
但是卡爾蒂安不行。
這里只有純粹的顏色,純粹的建筑物,宛若裁剪之后不斷拼貼下來的,完全重復的建筑群,那些植被或許都只是為了所謂的空氣而種植在這里——若是人類的生活不需要植被,說不定就連這里殘存的這些植物都將會被連根拔起。
即便沒有任何交流,但是他們都達成了某一種共識——不在同一個時間離開這一條船,他們每一個人都不希望另外的人知曉自己的目的地,也不希望知道別人的目的地,來到了卡爾蒂安,很多‘常識’都不適用于這里,至少,在了解到自己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的時候,不要做太多的事。
來到卡爾蒂安的第一課,就是如何從‘室外’進入到‘室內’。
每一個建筑物都是相同的,每一個東西都是這樣拼貼起來的重復結構,她回過頭,看向那一條名為祭神號的船,現在,這一條船依舊停在‘水上’,但是這些水并沒有匯聚成河,它僅僅只是正好能夠承載起祭神號的水,不多,不少,這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牢籠,將祭神號完全固定在這里。
“……神奇。”墨洛溫這么說。
街道很干凈,即便沒有任何生機,它也依舊保持著干凈,墨洛溫打量著這一條街道,并不寬的街道,卻十分漫長,非常長,一眼望不到盡頭,當然,在街道兩側的自然就是那些重復的建筑物。
“一……二,嗯,三?”
——嘿,墨洛溫,卡爾蒂安的建筑物并沒有特殊的名字,它們僅僅只是用數字來指代某一個區域……就像是卡昂佛爾那樣子,比如一,二,或者什么二十七,九十八,具體這個數字能夠到達多少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你大概知道這件事就足夠了。
她看見自己身上的‘色彩’正在逐漸變得淡薄。
宛若往一個人的身上蒙上一層濾鏡,她越是沿著這一條街道行走,自己身上的顏色就越來越淡,越來越淺,直到她的色澤也幾乎和這些灰色融為一體。
這是一種‘同化’。
將她從‘人’同化成卡爾蒂安的一部分,這是一種保護,一種屬于卡爾蒂安的認知阻礙,這一種庇佑就這么附著在了她的身上,將她的存在本身也一同壓抑了下去,正如她所知道的,卡爾蒂安是一個被天使們注視的城市,因此,不論是直接看向那些天使,還是直接被天使們窺見,對于‘人’來說都是一種危險的行為。
因此,認知阻礙才會誕生,它覆蓋天使們的容貌,確保人們并不會因為直面祂們的一角而失去理智,它覆蓋人們的色彩本身,確保人們并不會因為祂們的直視而承受過量的沖擊,思維上的、靈魂上的沖擊。
她繼續沿著街道行走。
直到某一刻,在她身上的色彩褪去到一個恒定的狀態的時候,她看見了那些建筑物敞開的‘門’,那是鑲嵌在每一個建筑物上的約兩米高的口,那就是門,那就是建筑物的‘門扉’,在褪去了明亮的色彩之后,現在的她可以步入這座城市之中了。
“叮。”
“那些東西你放到哪里了?”
“呃,我得找一下,我記得就放在架子上,可能是誰借走了。”
“還有三十分鐘就到禱告時間了,在那之前你得找到它們,不然缺少的部分還需要重新申請,很麻煩。”
卡爾蒂安的‘外面’和‘里面’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如果說外面是一個毫無生機的純粹結構,那么,至少在步入到門扉之后,她感受到了屬于人的氣息,腳步聲,說話聲,那些從她的身旁經過的人,那些快速的行進,還有交談,在她觸及到門扉,穿過門扉的那一刻,這些事物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來。
“你現在就去找,聯系十一那邊先把備用的調出來,我去教堂那邊,不管你有沒有找到,十分鐘之后你都必須到場,今天蘭斯大主教可能會到場,到時候缺少了東西解釋起來很麻煩……明白了嗎?”
“好的,好的,我這就過去。”
墨洛溫看著那些人從自己的身旁經過,他們的速度很快,每一個人都在一種忙碌之中,那些和自己一樣被褪去的色彩的人,在這灰色的世界里面。
……灰色。
她已經來到了卡爾蒂安,真正意義上的卡爾蒂安,封閉的建筑物內,這里每一個地方都是同樣的光,一種并不明亮但也不暗淡的光,一切似乎都被恒定在一個不起眼的程度,這里看起來很普通,很正常。
這一切都建立在‘認知阻礙’之上。
如果將認知阻礙剝離,現在她看見的又會是什么樣的景色?墨洛溫并不知道這個答案,或許每一個窺見答案的人都已經失去了清醒和理智吧。
她帶著自己的行李,逆著那些人流行走,他們正在準備祈禱,她正在觀察這個城市。